如果只是夢境就好了……






《夙夜偵探》



睜開眼睛的下一秒,我心裡就響著這句話。
摁息了鬧鐘鈴響,還想賴床的我正準備翻身,卻為背脊傳來的暢涼整個人清醒過來。

有記憶以來從未裸睡的我,感覺到渾身一絲不掛,除了,胸前那掛銀線鑲邊、白襯為底,紅花翠葉的肚兜。


肚兜,肚兜……
我喃喃念著,彷彿這樣做就可以把以往感情深厚的家居兼睡衣T-shirt喚回身上一般。

若非在夢中見過這件肚兜,我還真要以為自己又傻呼呼的,著了同居好友的道。

他本人或許不會這麼無聊。然而,那聽命於他、科學剛好難以解釋的力量,卻十分有可能對我開這種玩笑。邊這麼想,我掙扎地摸索背腰上的繩結,但,怎麼也解不開。

想將頸繩拉過頭顱,卻越箍越緊,最後不得不罷手。勉強套上牛仔褲,我決定向好友求救。



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好友慎村征桁,儘管擁有著陰陽師、神道教、佛教、密宗什麼的淵博知識與能力,外貌看起來卻是十分西化──此刻的他正著價格不菲的西裝筆挺,彷彿一個氣質高雅的年輕企業家般,十分罕見地起了個早,坐在餐桌前邊讀著報,邊享用自行料理的西式早點。

「吶,阿桁,解不開呢。」我狼狽地抓著頸後、腰背上的繩結向他走去。

征桁的相貌十分端正,此刻長髮披散,使他看來更加陰柔俊美。但他從報紙中抬起來的目光,看起來依舊是一貫的冷漠,彷彿眼前穿著肚兜搭牛仔褲的大男人還不比徵才廣告來的新鮮有趣。

「怎麼,興趣又換了?」征桁淡漠說著諷刺話。但我知道,光憑這麼一眼,他對於這身窘困是什麼力量造成的,恐怕心裡已有了底。

走至餐桌旁,我將背後的繩結揪給阿桁。雖然彼此都是男性,又是好朋友,但一來身上的肚兜顯得十分女氣,又將整片背部裸露於人前,就是難免令我感到尷尬彆扭。

好在征桁沒多說什麼,隨手抽過桌上的餐刀就是一劃,俐落的將繩結割斷。

「好了。」

「啊,謝謝……

「不──阿桁,還沒好……」

割斷的繫繩,在我轉過身的瞬間,又回復到初始連結的樣子,彷彿從未斷裂一般。

「啊……怎麼辦,這樣子我怎麼去上班啊?」
這麼鮮豔的花色,絕對會在白襯衫薄透的布料下瀉底,這下,我可糗大了。


像是知道我的煩惱一般,征桁無奈地責備道:「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問題吧!」


「難道要請假嘛?」
「你以為這世上會中文的人只有你一個嘛?」
「唉唉,別這麼說啊,我可是很敬業的在做文字翻譯的工作耶!這般隨便請假,可是會被辭退的喔!」更何況,我要是丟了工作,難道你要養我嘛?我在內心嘟噥著。


征桁立刻給了我一個白眼,簡潔有力,意思就是「你給我去打電話!」




***

我叫李信華,是個道地的台灣人,隨著父母工作調遷,從中學時期之後都在日本定居。現年二三,在一間小出版社擔任中日翻譯。

由於大學開學之初在街上巧遇慎村征桁,他劈頭一句「喂,幫我分擔房租」,我們就正式成了室友。

據說征桁的家世背景十分顯赫,但我似乎沒有什麼急需了解的,也就未有多問。只是,儘管如此,他租下的卻非豪華公寓,而是路段、交通尚稱方便的一般公寓,也因此,我才能順利搬進這租金適切的住處,一住就住了六年。

征桁據說是家學淵源的關係,從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從事靈異事件的調查與處理,至於是否繼續升學,這我就不得而知。反正也不重要。有時工作一忙,我們一個禮拜甚至見不到一次面。

征桁相貌十分端正美麗,但對於大多數人,尤其陌生人,總是難免慣性地擺臉色的關係,總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或許,由於他的專長,除靈,具有某種程度上的驚悚,因此不能說對他的人際關係有所幫助,而我則是自幼受到熱愛玄學、民俗學節目的母親影響,對另一個空間多少有些淺薄的了解,也無甚可怕了。
加上阿桁說話的態度總有些刁鑽諷刺,對於特別講究禮貌客套、生疏迂迴的日本人絕對是難以接受,因此膽敢與他親近的人著實不多。

其實,只要摸清了他的個性,就會知道那只是表象。

真正的他,只是被表象的征桁小心翼翼地藏起,保護著。真正的征桁,是不可或缺、危急時刻最能讓我依靠的好朋友。


不過,眼前的好友恐怕會讓你無法相信我對他的認識。


征桁翹著腿,雙手抱胸,彷彿瞪著做錯事的小孩般望著我,質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好夢,弄得這德行。」


「呃……那是……」


那是一座日式的廟宇,全木造建築,新材、淺色的木料,而我,一個工匠,不知什麼緣故,被削去了肘、膝的皮膚及肌肉,僅剩軟骨連著關節,就這樣被綁於大鐘,吊到佛像之上,直到嚥氣。

印象中,或許是直覺,我認為是那個工匠的兒子,出現在我夢中,身著銀線肚兜,懷著無法平復的冤與恨托夢給我。

那種褻瀆神祇的惡感,詭異殘酷的死法,兇手狠絕的笑容,與工匠兒子因憤恨猙獰的童稚臉孔,皆令我寒戰不已。

縱使不是自己、縱使只是個夢境,但看到自己慘死,終究令人感覺怪譎不適。

「那是咒殺的領域了。」征桁簡潔地下了結論。

「咒殺歸咒殺,為什麼要仇恨我──不對,仇恨那個男人呢?」

征桁嘿的一聲冷笑。

「怎麼?理解了理由,就能夠原諒嘛?真是愚蠢的婦人之仁。」

真是的,普通人一般總是會先同情受害者的嘛。

「唉,事出總有因,知道因果是在何處打的結,不是更好解開嘛?」
「太天真了。關於仇恨,最好還是當作毫無理由,永遠不要明白最好。情感這種東西,毫無邏輯可言。」
「這麼說就太冷酷了吧?」

「不,事實就是如此。」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刻意拉長了聲調,以突顯語氣。

事實歸事實,話卻在人言,因此雖然心理不滿,依然從善如流,也不再爭辯下去。

「不過,阿桁,為什麼我夢境中的地點是在日本,人物也似乎是日本人,但我身上的,卻是中國風味的東西?還有,從工匠死後到現在,感覺起來,似乎也隔了很久……那工匠的孩子什麼人不找,卻托夢給我呢?」


我撓著頭。征桁瞥了眼我身上的肚兜,以一種很受不了我的愚笨的態度答道:「那還真是廢話。因為你是中國人。」

「確切來說,是台灣人。」
「不重要。」
「喂!就跟你說了……」

好友無視我的抗議,反倒皺起眉頭,責怪我的打斷。

「那小鬼的祖先中有一位來自中國的女性,留下這件肚兜作傳家寶。想必是因為你的血統而感到親切,認為你不會拒絕幫助才對。」

那也不能就這樣隨便啊!
如果我沒有像阿桁這樣,會通靈又會解夢的朋友,這夢境不就白托了?

不對!
如果我不幫忙的話,這件肚兜就會像詛咒一樣纏著我嘛?

想到這裡,胸前柔軟的布料霎時變得令我更加難以忍受了。

「那個寺廟,你再回想一下。」

我將夢中所見到的木造結構、佛像的樣貌敘述一下,心中卻也不免懷疑,這到底能否幫上忙。


「你去換衣服,我們走。」征桁莫名果斷的說。

「你要我怎麼換啊……」脫也脫不下來啊。

「你也可以只穿成這樣就跟我出去。雖然缺少女性應有的嬌嬈,但以男性來說,身材也不差。或許我大方的說也可以──頗有魅力。」


「嗚──」你就別再對我落井下石了啦!我叫著跑回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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