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污真是高譚最有人性的犯罪。」



  男人雙手裹著皮革手套,將皮箱與裝有滅音器的手槍擺上桌,舉止猶如擺放餐具般從容優雅。

  他的指尖順著槍管上來去。在他身前跪著的男人歷來梳得整齊油亮的棕髮此刻因汗水的浸潤早已凌亂不堪。

  「拜託…就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麼……拜託你放了我,我什麼都可以想辦法!我、我給你錢!」
  高譚市議員死盯著眼前的男人,閱歷豐富如他,早在男人出現之際便知大事不妙,尤其此刻那男人身後敞開房門的地上,橫著的那高跟鞋半落、浸在血泊中的雙腿。

  那男人並未蒙面,更沒費事的上妝,素淨著一張俊秀的臉孔,掛著有禮的微笑,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用料上等,益發彰顯男人的勢在必得。

  「噓、噓──不要緊張,你坐上椅子,我給你看樣東西。」男人笑著招呼,彷彿他才是這度假小屋的真正主人一般。

  議員顫抖地爬上皮椅,想盡辦法摔倒之前將自己塞進去。
  男人確定他坐定了,這才小緩慢地打開皮箱,裡面裝載著滿滿的鈔票。

  「你瞧瞧,這麼多的錢。」男人轉過身來,倚上桌沿好整以暇地望著議員。「有人給我這麼多錢買你的命,我倒是很樂意聽聽看你還能給我什麼?」 
  說著,他拿起槍,緩慢地上膛。
  「身分地位、女人、權勢!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真不幸,議員先生,你說的我剛好都不缺。」男人雙手一攤,佯裝無奈。

  「拜託你!求求你大發慈悲──」舉起的槍管穩穩地、牢牢地盯死在議員的雙眉之間。

  「喔,你倒是說中了我最缺乏的東西。但是,」男人燦然一笑,「你給得起嗎?」





  男人蹲下來,將消音器拔除的槍枝按進議員的手裡握緊,這才仔細端詳議員少了半邊的腦袋。

  「你若老老實實回家照顧老婆孩子,不來這裡會情人,我會有辦法幹掉你嗎?算了。反正你也聽不到了。」

  他拍了拍議員完好那面的腦袋。


  「賄賂是高譚最甜美的禮物。幫我謝謝你的情婦,是她告訴我你會來這裡的。」他親了一下自己的指背,將這個吻轉印在死者的臉上。

  他口袋裡多了一串的寶石項鍊,餘溫才剛剛散盡。

  ***


  高登將四處打轉蒐證的鑑識人員及支援警力一概請開,獨自揭起封鎖線踏進這位於郊區半山腰的木造別墅中。儘管蝙蝠俠在哈維丹特死後被警界列為頭號公敵,他還是習慣遣退同仁獨自巡看現場,暗自持守著當初與蝙蝠俠之間的默契。

  若不是接獲報案,恐怕大家都不曉得此處竟然有這麼一幢低調而奢華的度假別墅。若待警方深入調查,他們會發現,這房子並不掛在議員名下,而是那不幸死在議員槍口下的女性所有;接著他們會注意到,這兩人之間往來並不單純──光就金錢來看即以如此。

  只不過,面對政壇名人慘死,高譚的警方並未流露出絲毫哀戚、詫異,或者一點點氣憤。確切來說,除了面無表情之外,不難看見一些挖到獨家消息的興奮與竊竊私語。

  而議員夫人與其子女,會因他們從壁爐裡挖出來的灰燼當中半毀的照片心碎。

  「這該怎麼說呢?議員婚外情悲劇收場?」高登看著現場自言自語。

  「這種標題放頭版也沒人看。」彷彿被碾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音量剛好控制在無法驚動屋外警力又足以讓高登聽清,映襯著日光將盡的餘暉與黑暗更毛骨悚然。
  

  高登嚇一跳。半是因為他沒想到蝙蝠俠真的會出現;另一半則是因為,這名義警的出現將意味著案情並不單純。

  「不然你說標題要怎麼下?」高登伸手推抬眼鏡,才發現鏡架頂得不能再高了,於是揩揩鼻樑充數。

  義警沒有回答。明明穿著高筒靴,他移動起來卻比鬼魅還要無聲、比落日的餘暉更加無情,只怕鑑識人員拿著顯微鏡來也不一定找得到蝙蝠俠出沒的跡證。

  高登挑眉,低頭查看前議員握槍的手勢,不一會,那幢幽影已經悄然佇立在身前。

  「你相信他的道德感強到足以為了一時憤怒殺人後自殺嗎?」

  「呃,他好歹是政壇名人。」
  不管裡子只管面子。高登咕噥。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高譚名人。」義警居高臨下地望著死者,讓高登有種錯覺,彷彿那背負了一身陰鬱的才是陰間的使者。


  「賽芬娜夫人,」蝙蝠俠毫無猶疑地指認連狗仔隊都還無從得知、警方尚在查證的女性死者身分,「盛裝。」

  

  高登知道他指的是女性死者陳屍的臥室中,鋪在床舖上一整套的晚禮服從成色到料子都與女性死者身上那套晚宴禮服十分登對。一個拿照片威脅恐嚇情人的人,會為伴侶盛裝打扮,還如此注重協調的女性恐怕並不多見。

  「你怎麼能確定他不是約她來這裡攤牌的?或者她其實計畫著瘋狂的殉情?只不過議員先生早一步發現,衝回來質問她,一言不合失手打死情人後懊悔的自殺?」
  「他們晚上要去參與私人派對。」
  「什麼?」
  「她臉上的妝,髮型。」

  高登遠遠望著那倒臥在血泊中兀自雙目圓睜的死者,他決定待會再向議員秘書求證這件事。

  「你也不能排除他們原本計畫要去派對,但議員先生突然獲知她背叛的事情回來興師問罪。」

  「或許。不過這女人深愛她的情人,她不會背叛。」他拉起死者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個樸素高雅的戒指,高登立刻轉回書房,議員右手相同位置也帶了一個相同樣式的戒指。


  蝙蝠俠輕輕地撥轉賽芬娜夫人的遺體,讓她仰躺。
  「最重要的是死者一槍斃命,哪一個因為一時義憤失手開槍的人會瞄準對方的心臟?」

  「你說的對,議員雙手十分乾淨,」高登接口,「他在完全沒有查看賽芬娜是否一息尚存的情況下自殺了,不合常理。」


***

  布魯斯盛裝出席了這個規模猶如小型晚宴的私人派對。

  他在胸前別了個黑緞茶花胸針,聊表哀悼。

  警方對議員之死發表聲明,照著蝙蝠俠的意思,僅就表面上的證據說明因醜聞曝光才釀成義憤殺人的悲劇。

  蝙蝠俠所沒有告訴高登的是,他在查探黑幫如何突破重重關卡將毒品運進高譚,進而發現議員牽涉其中,只苦於找不到證據。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查到賽芬娜這個中間人時,卻成了雙屍命案。

  雖然並不能排除黑幫滅口,然而倘若幫派中有如此的人物,高譚治安堪虞。

  不,不對,不是黑幫滅口,那批貨將運在即,然而各個關卡既然聽到議員死訊,多半不會謹守義氣閉眼放行。

  布魯斯略為調整站姿,隨即掙動了衣袖底下的繃帶。

  恐怕又是一樁黑吃黑。

  他得請阿福幫他查詢一下兇槍的來歷。


  布魯斯偉恩的臂彎裡難得空曠。
  
  今晚他美麗的女伴一席金色流水般的緊身晚禮服,一點假裝為逝者哀傷致意的意思都沒有,眾人舉杯致意的手還沒放下,就已經投身至八卦的叢林裡。他不無諷刺地想道,布魯斯偉恩的魅力輸在八卦之下,也該甘願了。誰叫他佯裝地太過意興闌珊?

  即使他輕易一瞥就已知道女伴所在,還是一臉興致被打壞了的孩子般無趣地在人叢中尋找女伴。

  只不過在場任何人都想不到他百無聊賴的外表底下思考的盡是如此嚴肅的事。

  他一轉身,卻見到裹著牛仔褲與帆布鞋的一雙腿懸在空中!


    ***


  他在第一時間控制自己不要往上方看去,同時盡可能遠離那雙腿,直到確認周遭無人注意時,他才稍微抬頭觀察那越來越明顯的身影。


  影子由腳到頭逐漸清晰,頂著一窩稻草般亂髮的男孩這次穿著泛白的灰色Tshirt,上面還可笑地印著「我們愛地球,我們資源回收」漫畫圖文。

  那影子四處張望,又驚詫又好奇,口型不斷地張闔成「哇喔」的形狀。也不見腳步移動整個人影已經轉好幾圈──當然,他都還飄著呢──發現布魯斯的注視時更嚇了一跳。

  「噢,嘿,你看的見我?」


  布魯斯瞪著那已經開始過分熟悉的臉孔,心裡頭一時千頭萬緒,也不知道該提該想些什麼。

  「你是誰?」於是他順勢地問了。

  「噢,Mac Roy。叫我Mac。嘿,我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耶!」
  早先沒注意到,他一直以為幽靈說起話來會是空洞的、飄渺、或者陰森,但男孩的嗓音聽來來比他們初見時精神太多、悅耳地彷彿就是個健康活人的聲音。想想也是,他們初見之時就男孩就已經開始交代遺言了。

  「那你呢?」宴會上有太多吸睛的焦點,男孩沒見過什麼世面,半天收不回視線,問得心不在焉。
  「布魯斯。」
  男孩聞言片刻,困惑地眨眼。他飄落下來,沒有實體的形影在地面上毫無意義地墊足,仔細端詳布魯斯。若這高度恰是他的身高,Mac還矮了自己整整一頭半,布魯斯走神地想。

  「呃──我認識你嗎?」

  真是夠了!布魯斯心想,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極盡低調之能試圖跟這幽靈溝通便罷,怎麼這幽靈還能如此狀況外!

  他下意識地思索著所有對抗幽靈的資訊,一邊走向窗台想透透胸中悶氣。

  儘管毫無科學根據,但挖出屍體灑上鹽巴放把火烤一烤似乎是不錯的主意?才這麼想,他一轉身,那幽靈果然跟顆氣球般巴巴地飄在身後一兩公尺處,隨他走停。
  「我認識你嗎?」見他回頭便大喊,還誇張地比手畫腳。

  「你是誰?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雖然裝作不識有點惡劣,但或許此舉反倒可以問出許多線索來。
  「嗯?上頭跟我說只有跟我有關的人才看得到我啊。」幽靈困擾地抓頭。
  「上頭是誰?」
  「我不知道耶,我猜是天使吧?還是神?反正都是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氣,我去繳交通罰單的那個小姐都比祂們親切哩。」
  「你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讓人看見你?」

  男孩張口欲言,但幾秒過去,幽靈的雙肩垮了下來。

  「我忘了。」

  見到布魯斯臉色發青,男孩連忙澄清,上面有交代,自己不成材才會忘記。

  「大概是見到認識的人就知道了。」男孩笑得天真燦爛。

  面對男孩跟他那句「欸不是啊我之前哪裡得罪你拜託你告訴我我跟你道歉啊」布魯斯只能轉身離去,當作未聞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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