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誼廳裡,自窗子探進的光道中,白色的塵埃跳耀著。

廉價的只剩骨架的木沙發椅上,J坐在那裏,肘著膝蓋看報紙。
細長的手指慣性地碾著紙張的邊緣,黑色細框眼鏡略為滑落,R行經的角度,正巧能夠看到那人的睫毛。

「早。」R說。
那人愣了一下,略微仰頭,扯了嘴角笑得很是隨便。
「午。安。」

「啊,是,午安。」R忍不住笑了,為男人的孩子氣。認識了個把月,每每在招呼的時候被對方鬧個錯愕,才知道,男人總是堅持以自己上下班時間作基準,無視天空是黑是白,明明六點的大清早下了班,見到自己時,那熬夜脫力的臭臉裡硬是擠了點精神跟他說,晚安。

他其實跟男人私底下沒有說過幾句話。隸屬不同單位,這輪班的工作忽早忽晚的說不准,就算同期同單位的整個月沒見到面是常有的事。

會注意到他,並非男人生得頂出眾。實在是因為同樣在這社會上打滾,男人的表情卻是如此的多。男人不論跟誰不論熟不熟總有本事插科打諢幾句的笑鬧痞樣,但他在稱讚女同事髮型裝容什麼的一點小細節卻又十足的真誠,他心想這男人怎麼辦到的這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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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的聲音很有特色。


R不知怎麼,覺得這麼多人的聲音裡,J的笑聲在耳裡,總是如此清晰。


今天他路過D區一樓的護理站,大老遠就在一片笑鬧中辨出他的聲音。

說是,J在大廳幫一個年輕媽媽處理她不聽話的娃娃車,於是那位媽媽讓小女兒向J說,謝謝哥哥。
那護士笑著捶他,罵他不要臉。
這絲毫無減於那臉上笑容分毫的燦爛。

J只是對著那位護士撥了不長的瀏海帥氣轉身,然後衝他搖搖手指,跩跩地說道。

「叫。哥。哥。」

這傢伙還很容易得意忘形。R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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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過半的人,黑色細框眼鏡下的臉是乾乾淨淨,偏偏一手戴著大大電子運動表,一手卻是銀戒跟黑皮繩手環。
這還不打緊,彷彿怕別人沒注意到,黑皮繩中間還多了金屬鍊子串兩個吊飾,這讓J那傢伙不論敲鍵盤或寫字都吵得很。

他不曉得男人身上擺墜的這麼衝突是怎麼地。
有一回中午,交誼廳為數不多的沙發骨架椅都被占據,就剩下公用電腦桌旁邊有空位。
他還沒坐下就聽到叮噹響。

那傢伙一手攢著湯匙耙便當,一手拽著滑鼠掃來點去。盯著螢幕兩眼都快發直。

他認真懷疑,那傢伙之所以這麼認真訓練自己左手吃飯,純粹只是為了搶時間上網鬼混。


坐在男人旁邊挖了幾口飯,嚼著,鶩的發現,男人叼著湯匙,敲擊鍵盤的雙手十分骨感。
黑色的皮繩,襯顯皮膚的白。纏繞了三圈的繩,懸墜的鍊子,因腕骨的纖細。



「啊你要用電腦噢?」飯菜還未嚥下,J口齒不清地問。

「嗯?沒,沒。」R連忙回答,立刻填了一筷子什麼到嘴裡,掩飾。



一直到不知何時J離開坐位,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一格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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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一米七多的身高。
同儕之間哈拉少不了痞樣兒,一起受訓的死黨見面虧起來還真不客氣。

但J怕狗。


這麼丟臉的事實他當然不會輕易洩漏一點口風。
要不是一回撞見導盲犬協會在醫院外面辦的活動,沒人知道這好笑的事實。


那時候他被聚集在小狗前面的小朋友們擋住去路,這大概勾起了他的好勝心。
於是,在協會的工作人員的鼓勵下,他半蹲半跪,先是摸摸小黑狗的頭,見小黑狗親熱的嗅了嗅他的手,J於是放手從頭揉到頸子。

那小黑狗不知怎地,興奮前撲,前腿搭在他身上一個勁兒的狂舔,工作人員連忙將小狗拉回來,說,平常不是這樣的,不知怎麼這會反常的熱情。


J應是懵了,扯出來的笑有些呆僵。
扯著袖子擦臉,說,沒關係。
R在想,那小黑狗終是有靈性的。

不是有句話這麼說,你越怕,人家就越愛往你身上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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