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獵人的首要條件是,你得當一回獵物,並成功讓自己活下來——獵人公會》

 


John Wade,會計系大四生,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或更確切的說,平凡無奇的路人甲——如果奇幻宅不能算是特色的話。一個週五的夜晚,自實習的事務所返回老家。吵鬧、骯髒的街道,橫衝直撞的青少年,永遠漫長的紅綠燈,一如既往。

家門是關上的,但沒鎖。John遲疑了一秒才推開。

「我回來了!」

他心裡還在糾結著下週一要交的經濟學論文,沒注意到屋內無人應答,隨手將背包扔在走道矮凳上,轉進廚房,從冰箱拿了瓶鮮奶灌進嘴裡。

「媽?我回來了?」John 邊喝著牛奶邊向樓上喊。

母親這時間通常在廚房裡準備晚餐,此刻不見人影,再加上方才沒鎖的門,一時間心裡警鈴大作,他將牛奶放在地上,從儲藏室抽了跟棒球棍,小心翼翼地踏上階梯。

樓梯深灰色地毯上有零星的污漬,John俯身去摸,確實是血跡,心頭一緊,加快腳步,那蹤跡一路延伸進主臥室,John 心如擂鼓,顫抖著掏出手機混亂地不知該撥911還是110。

然後他聽到房內輕微的聲響。

John 強迫自己深呼吸,挪動僵硬的腿,傾神探進去——

父親蒼白的臉頰沾有血跡,雙目緊閉躺在地上,一個渾身黑帶著兜帽的傢伙背對著門蹲在旁邊,那動作似乎是在他父親身上摸索!

血液衝上大腦,John 奔進去,使出渾身解數棒球棍重重一擊——

那人沒有回頭,僅在刹那間高舉的左臂化解了重擊,接著John 胸前劇痛整個人摔出門外。


那個人走出來,戰術靴著地無聲,雙手染血,帽簷拉的極低。John 仰躺在地上,肩背與胸腹傳來的劇痛讓他難以動彈,遑論反抗?只能眼睜睜望著逐漸靠近、陰影中泛著藍灰色的下頷與緊抿的暗紫雙唇。

球棒被那人踢下樓,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室內。

John 無助地看著那玄色靴頭踩著他的手機在他面前緩緩地蹲下身。

「你父親還活著,我正在幫他止血,你母親去拿繃帶跟藥物…」那是個毫無起伏、裹著砂礫般的男中音,「而你,給我乖乖躺在這,別逼我將你釘在地上…*聽懂了嗎*!」

見John 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到,蜷縮在地上,轉眼間那人已經回到父親身旁,雙手隔著潤濕的繃帶壓在其腹部。

「如果我父親需要幫助,就該讓我打911!」
John 費力擦著湧出的生理性淚水吼道。

那個人無動於衷,就在John感到絕望時,那聲音傳來。

「這傷口不能去醫院。而你母親,是最好的醫生。」

John 愣住了,他完全不能瞭解,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的父親,怎麼可能會有機會受到這樣的傷害?而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其實是個外科醫生?

這真是太荒謬了!


樓下傳來門被碰開的聲音,緊接著一串飛奔的腳步聲,John 看見母親Anna抱著一口行李袋衝上來,逕直進了室內,她撤開袋子拉鍊,快速拎出幾罐酒精、生理食鹽水、點滴袋,她塞了隻手電筒到那人手中照著創面, 然後戴上手套、口罩,俐落地將手術器械排開,剪開父親的衣物毫不遲疑地開始手術。

兩人的動作熟練而合作流暢,往往不待母親開口,那人就遞上一應器械。

等到John 自混亂與驚恐回過神來,手術已近尾聲,一待Anna 縫合傷口,那人便為創面覆上紗布,洗淨的雙手為他父親一圈圈纏上繃帶。母親則為父親吊起輸血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John 艱難地從乾啞的喉嚨擠出聲音。

「Zachary,這我兒子John 。John ,這是Zachary,Wade氏的朋友。」Anna 癱坐在地上,靠著床沿疲憊地喘氣。

「Zach 。John 。」男人向他伸手,John 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接受,對方強勁的臂力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拉起來。男人身影一閃又回到臥室裡,要不是John 確定自己沒有眨眼,那沒有溫度的扶持仿佛幻覺一般。


John 見父親被男人小心翼翼地抱上床,心中敵意下降不少。一待父親被安置妥當,立刻上前察看。父親依然沒有清醒跡象,唇色發白,上衣被脫除,除了腹部被纏上大片繃帶外再無其他創傷,細微但穩定起伏的胸腔令他心神稍定。他將棉被重新蓋妥。

「我爸為什麼受傷?」


一時間無人應答,John來回望著兩人,Anna碧色雙眸瞪著Zach,後者緊抿的唇角終於鬆動,聲調依然毫無起伏。

「Edmond 移動途中遇襲。」

「他下午沒進『辦公室』?」Anna 觸電般坐起身,嗓音高了八度,雙目瞠圓,很顯然在John 無法理解的領域裡,這事十分嚴重。


「你什麼時候到的?」Anna 用John 極其陌生的語氣質問。
「Edmond 擅長隱蔽,四十三分。」
「然後你拖到現在才來找我?」他從未聽過母親用這麼冰冷強硬的口吻說話。

「觀察,殲滅,打掃,反追蹤,流程你知道。」男人一邊回答,同時收拾著滿地狼籍。他把器械藥物與垃圾一一歸類,用廢棄的繃帶將地上的血跡擦去,全然無視Anna 的憤怒。

他攏了攏所有的染血繃帶攢於一手,站起身,從黑色牛仔褲口袋掏出打火機點燃。火焰迅速從橘紅變成藍青色,一直到繃帶在掌心化為灰燼,男人都沒有放開。

John 目瞪口呆,怔怔的問,「…你…不燙嗎?」

他感覺到男人兜帽下方的視線掃來,依舊沉默以對。

John 有些著惱,這個人會回答母親的一切問題,卻吝於給他那怕一個哼聲——噢不,更正,一個哼聲只會更惹人厭。

「你們要有心裡準備——即將變天。」

男人撈起牆邊一口頗有份量的高爾夫球杆袋,向兩人點頭為禮便舉步離去,John感覺要是這人走了,他很難從父母口裡知道更多,趕緊喊道,「嘿!等等!」被那視線一掃猶如浸身寒潭,他揮著手,緊張地語無倫次,視線避開那人慌亂地飄著,絞盡腦汁找藉口。

「呃…你的衣服濕了,那位置看起來不大對勁…你要不要換一件呃不…我是說,你是不是也、也受傷了?」

男人聞言低頭,那件寬大的黑帽T右下緣一片暗漬,他微微側身,在Anna 看不見的角度緩緩覆上,指尖是不容錯認的殷紅。

「Zach ,」Anna站起身,一手重重揉著太陽穴,疲倦的面容帶著愧疚,「我為誤會你道歉,請你原諒一個妻子因為憂急如焚而生的失態——」「這是Edmond 的。」男人打斷她,手隨意往衣擺一抹,旋身邁步。

「Zach !」Anna 這次語氣不容置疑,她向John 使眼色,「讓我看看。看在Eddy 的份上,拜託?」

John 攔在Zach 面前,他不敢太過靠近,畢竟那將人撞飛的一擊與言語恫嚇餘悸猶存,他只能在滿心惶然中盡可能擠出點真誠。

出乎意料地男人遲疑了。Anna 趁機竄過來,迅速撩起Zach 的衣擺,只見右肋下方的位置貼了好幾行銀色膠布,斷口被粗魯撕扯變形影響了黏著性,已有些微脫離,邊緣開始滲血,當下情況之急可見一斑。


相較於傷者的面無表情,Anna 眉頭緊鎖,焦躁與懊惱溢於言表。他能為Edmond 纏上自己的衣物以利後續處理,卻果斷地替自己封上膠帶——縱使在當下很有效率,但後患無窮——撕除膠帶所造成的二度傷害,絕對是所有醫者與傷患的夢魘。


Anna 年輕時已經為了這糟糕透頂的陋習痛罵過男人好幾次,終於換得他的承諾,而現在,對方不可能忘記這點。「Zach …你…」Anna 仰頭凝視著對方總是平靜無波的金棕色瞳仁。

Zach 扯回衣擺,將腳邊裝著器械的鐵盤踢遠,似乎是有所顧及,他只是打了個手勢,要求Anna 讓開。

但Anna 用力攫住對方手臂,態度堅決。

「照顧好Edmond, 其他不勞費心。」

John發現這話讓他的母親看上去巴不得徒手擰掉對方的耳朵,也終於意識到,儘管男人的出場方式絕對不受歡迎,但對方確確實實是拚命將父親救回來。

「不、不太費心、媽,我來幫忙。Za—Zachary先生,先坐下來?」他循著母親的暗示上前,欲將人往沙發引,卻一不小心踏上鐵盤,重心不穩撲向男人。而那看似屹立不搖的身影一晃,跟著歪倒。

經過高強度戰鬥與長途傷者搬運,縱使再強大的體能都已是強弩之末,John 的手偏偏往傷口一撞,徹底擊垮Zach 的勉力支持。

兜帽滑落,露出男人泛著青灰的特殊膚色、痛苦咬牙的異域面孔。儘管他撐住了上身,卻沒有多餘力氣將壓著自己的負擔推開,冷汗連珠滲進銀白色的長髮裡,最終他闔上眼,按著腹部蜷側在地。

John 慌亂無措地翻坐一旁,還來不及道歉,只見母親遞來複雜的眼神,半是嘉許他留下了人,半是譴責他那如最後一根稻草的重擊。


不等Anna 蹲下察看,Zach 黑衣上的暗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擴大,她撲向行李袋,翻出第二套手術器械趕回來,膠布因為大量滲血變得異常好撕,她讓John 靠過來用生理食鹽水清洗傷口,隨及後悔這個決定——除卻膠布的遮擋,現出底下鋸齒狀撕扯開的肌理,與失去大片皮肉,裸露出森森肋骨與粉色的臟器,讓John轉頭立刻吐了一地。


Zach劇痛間瞥向Anna,仿佛在說「你看吧。」


※※※


最終還是Anna 獨自妥善處置了Zach 的傷——照理這樣的傷勢一般人必須植皮,幸虧Zach 體質特殊,只要小心不再撕裂傷口,人工皮敷料已足夠應付。而John 全程在浴室抱著馬桶吐到有氣無力。他恍惚間只見一雙戰術靴來到身旁,銀髮男人裸著上身,腹部纏著厚厚的繃帶,腕套造型特殊的皮製護具,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你得自己出來了。」語調依然毫無起伏,但John 可沒遺漏那隱約的調侃,考慮到他確實需要一瓶水,決定暫時放個這個。


John 稍作洗漱,打起精神出了浴室。地面被收拾過了,母親已離開,父親依然躺在床上,Zach靠著牆凝視著父親吊著的輸血袋。

「你現在知道你父親有另一個身份了。長久以來他並不容易,多多體諒他。」Zach 自沙發拿起一件深藍色帽T套上,John 認出那是他失蹤已久曾經的最愛。早些年流行刻意寬鬆的滑板裝,套在猿背蜂腰的Zach 身上大小正合適。

John 不太確定該不該提醒對方衣物背面印著的是音速小子。

Zach再次撈起牆邊的球杆袋,向John 點頭示意便及離開。儘管只是一閃而過,John這回看清楚了,那袋子裡放的絕對不是球桿——而是起碼五、六把造型各異的刀柄。John 連忙跟上,同時努力將腦袋裡擠成一團的疑惑組織成語言,兩人來到一樓。Anna 正在準備遲來的晚餐,肉醬義大利麵。


「我煮了你的份,Zach!」Anna 在廚房喊道。

「給Edmond 。明天一早再帶資料過來。」不知是對「再見」兩字有什麼心結,他早先試圖離開時沒說,這會更沒打算出口,依然一點頭俐落離開。

※※※

John 隔著餐桌坐在母親斜對面,母親的臨危不亂仿佛隨同腎上腺素消退得一乾二淨,現在的她一手支頤一手握叉,偶爾才撥弄一下麵條,眉頭擠出了川字。於是他只是坐在那裡慢慢地吃著晚餐,不發一語,等待著,希望這能稍稍減少母親的壓力。

「現在你知道你爸不是會計師了。」Anna 放下叉子,下定決心般開口。「這樣說吧,你那套《Hellboy》其實是真實故事改編的,這世界上有魔物,也有以殲滅它們為生的獵魔人,Wade 一家很多人都是——」

John 愣住了,內心刹時湧現諸如「既然是真實的您迫不及待要我拿去回收或賣掉幹嘛啊」和「Hell boy是真實故事改編的,屬於真實的部份又是什麼?是真的有HELLBOY,還是B. P. R. D. (超自然調查防禦署的簡稱)真的存在?」等等千頭萬緒的吐槽與疑惑,只是看到母親前所未有的嚴肅,John咽下口水,決定緘默結束這回合。

「而你爸,是獵魔人公會紐約分會的會長。」

「……公會頭子,是組織罷工的那種嗎?」

Anna鄙夷地瞪著兒子。

「胡扯,你爸照顧所有紐約獵魔人的生活。」

獵魔人保母?

John 怔怔看著深引以為傲的母親,從小他就覺得穿著老土棕色格子西裝的會計師老爸工作一點也不帥,好不容易在他腦補父親如MIB的K探員穿著黒西裝氣質冷峻、身手俐落配備精良時,又被瞬間打落谷底。心裡某個角落不住懷疑父母的隱瞞難不成是因為怕覺得這樣的工作會被孩嫌棄?

Anna 看他的眼神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否連他腦補的內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要真以為你爸的工作很簡單,那好,明天你代替他去上班。反正你也是在會計事務所打工。」

「呃,會計事務所跟獵魔人公會應該是兩個平行時空吧?」


「沒關係,你爸原本是化學系畢業,他還不是考到了會計師執照?」


John 用力摀臉,哀傷地想,在獵魔人都成了現實的現在,老爸那張證照是偽造的反而更令人信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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