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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一名巧工匠經歷無以計數的失敗,製出了一具絕代名偶,相貌俊秀,舉止靈動。
自從造了這具偶,工匠再也不想為其他原木落刀。成天只想著如何讓這具偶活起來。
 
於是,工匠放下身段,從頭學起操偶的技藝。
原本的工坊廢棄了,雕刻工具覆滿灰塵,麗偶隨著工匠漂泊,現正棲在工匠暫居在那每每陽光自小窗鑽進來,總嚇得灰塵群起竄逃的破閣樓中。
 
當工匠學成了操偶,原本製偶使他的黑髮駁雜著微白,現正值壯年的工匠,已滿頭霜雪。
 
工匠隨著木偶靈活細膩的演出,愈發得意,更是帶著木偶四處流浪,表演誇耀,搏取人們的讚嘆驚賞。
 
木偶隨著工匠漂泊歷練,原本略帶稚嫩的秀逸臉龐越發光滑圓柔,似乎也同真人一樣的沾附了些許風霜。
 
一日,工匠旅至海邊漁村,適逢酬神祭典。
工匠的技藝與名氣,令村人不作他想,立刻延請為慶典的壓軸。
工匠甚至得意地說:「我操偶的技術,只怕神仙也難及。」
 
祭典當晚,工匠才演了第一幕,台下來了個英挺霸氣、錦冠綢帶的貴公子,對工匠說道:「早早聽聞你的技藝與人偶豔絕一方,我慕名而來,帶了一群蝦兵蟹偶,想與你一同演出。」
工匠在以往的旅程中,藉由同台共演,實則較量切磋的情事也沒少遇,工匠自負能偶,立刻笑著答應了。
 
那名公子與工匠一同立於台後,兩人手上都掛滿了絲線,不同的是,那公子帶來的那許多偶,全以一線相牽。操動的時候,工匠雙手十指、角度關節都要十分精確的配合,然而公子卻只是閒適的站在那兒,嘴裡噙笑,一個個蝦兵蟹偶竟分別動了起來。
 
台前,人偶舉扇,身段婉轉,涵蘊無限,優雅的祭舞著;一旁蝦兵蟹偶動作錯落有致,卻是雄渾豪邁的戰舞,雙方各擅勝場,贏得眾人喝采。
工匠越舞越順手,更加全神貫注。
 
突然,蝦兵蟹偶紛紛轉向,將人偶團團圍住,舞步間漸透殺機。
工匠一瞥,原來對方不只想要較量,還打算毀了他的偶!
當下不及細想,傾盡全部精神所能,奮力一搏!
 
台前白扇紅衣的人偶身形一錯,華美開闊、恣意揮灑,與蝦兵蟹偶兩相對舞鬥起來。
台下眾人見的,不再是冷硬的人偶──透過端凝一方的舞姿,人偶面上亦如同籠罩著嚴肅;一個旋身曼妙,眾人便彷彿見到巧面倩笑,一起一伏,人偶在包圍中舞得越加美麗,越加莊雅,再也不覺雙方舞鬥,卻如同棋逢敵手,切磋琢磨,兩相爭豔、卻又互相輝映。
眾村人只覺精彩絕倫,此生再也不見如此舞戲了,壓根沒想到,這不僅是空前,更是工匠竭盡畢生之能,成就絕後的唯一。
 
風華絕代,只凝結在時空的一瞬。
不能眨眼,眨眼散逸無蹤。
 
 
謝了幕,台前聚眾也已散去,側翼樂師早歸。蝦兵蟹偶收了乾淨,只剩孤燈隻影之間,靜謐持立的人偶。
垂睫斂目,一派謙和恭謹,全無方才的恣意揮灑、傲豔慢華。
燭火搖曳,映在人偶面上,一片朦朧,好像他正凝在舞裡,夢裡,回憶裡,忘卻了世間一切寂苦。
 
 
台後,那一身狂傲的貴公子,眼裡終於納入些敬意與驚異,看著精疲力竭的工匠。
 
那貴公子道:
「吾乃龍王之子,本來聽爾一介凡夫口出狂言,特擒兵將欲給爾個教訓,令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然今日,以爾人界凡物與我神物相競,雖得平分秋色,然神人本就懸殊,若吾以人物與爾齊頭相較,實為吾輸。
現服爾之能,且聽爾一願。」
 
工匠此時已出氣長、入氣短了。拼著一口氣,工匠斷斷續續道:「我出身工匠,本來創出具絕世名偶,是我畢生心願,想不到真讓我做出完美的人偶後,我卻終日為它的行止處處受制於人而煩苦。今我將去,恐它百年枯坐。願龍王子代我與它真正的自由。」
 
龍王子道:「好吧,吾令它欲起時動,欲靜則止。」
 
 
翌日,晨光初照,空蕩蕩的舞台木板閃閃發光,熱情的村民欲請工匠同吃早飯,半天尋不到人,終於在舞台後找到工匠冰冷的身體,美麗的人偶偎在他的懷裡。
 
村人想為工匠入殮,伸手欲拉開人偶,卻發現原本輕巧的木頭沉重的猶如灌鉛,也才注意到,一旁地板上刻著許多字。
 
 
我主生我絕代之華
立我絕代之風
持我絕代之舞
 
想我主
我舞他舞,我笑他笑,我哭他哭
 
然我主
遺我百年空無
今棄我他故,遺我空孤
遺我誰舞,遺我誰笑,遺我誰哭?
 
 
 
村人謂此人偶情深意重,在工匠的墳前立了個小廟供奉著,讓其主偶永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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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nas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