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小鬼年幼可以玩遍田野消遙,還仰仗外婆大力支持。
外婆總說;「出去玩啊、儘管闖吶!晚飯前一定要回來,外婆就保證沒人攔你。但是,答應我,別到後山去。」

族裡大人們常為了我老是行蹤不明驚擾村人而憤憤不平、吵嚷抱怨,外婆卻以一句「不親愛自然的人,不是我們野山家的孩子」將他們堵了啞口無言。
親近自然的回憶相當快意,然膩壤的細節我卻記得模糊混亂。初時只當年紀太小,現在想來,許是因為我往後更古怪的遭遇的關係。

打自懂事聽話,外婆便諄諄告誡我,別去後山。
稍長,總會發覺這件邏輯不大對,隨去纏著外婆討個滿意解釋。

「一真,我們雖然姓野山,這座山所守護的地方卻是不論何人也去不得。」
「為什麼不能去呢?」
「因為我們這個村莊叫做『山守』,村裡每個人都是守山人。看過守城的人吧?就像那樣。衛士們怎麼能不顧守在外,成天盡往山裡呢亂跑?」
外婆振振有詞,總是能把我探險慾望給成功打消。



直到一回我在田裡抓青蛙,認出田埂上負了包袱的外婆。稻葉遠比我高,便心生作弄,遠遠跟上,想抓個好時機嚇嚇外婆。

小孩家心眼裡只顧著盤算惡作劇,怎麼會注意老人家緩慢卻健穩的步伐是向著後山?我一直跟蹤著外婆,直到小徑一彎,她從我眼前消失。


山守村的後山,遠遠望著很高,卻也是因為平地突起、又獨立無與相較所產生的錯覺。在山腳丘下觀望久了,很明顯地,一入山就會識破的錯覺。

山不高,夾徑的枝芽卻一昧的蓬高絮亂,很快地便將我這視郊野探險為後院玩耍的傢伙圍了起來。尋不到外婆的足跡,我樂的創造自己的蹊徑。
躊躇滿志地胡闖亂撞,竟然讓我越過山脊護守,侵到亙踞山陰的鏡湖生波。湖面很大,以我那時身材短小,甚至看不到邊岸,只當裊裊遠繞的巒脊是湖中冒出的島。湖水淨澈的像冰塊一般,可以輕易望見底土,卻又冷沁地讓人不敢隨意騷擾涉足。

湖面因風瀁潾,光亮游熠的卻不僅是日光。我特意仔細凝望很久,才發現,這湖裡有的是閃著金光的魚兒。身型與鯉魚相似,但直至年長,一時興起翻過圖鑑,我還未找到哪種錦鯉能像那湖魚一般──金箔光燦之後,還晦著血紅隱隱斑泊。

那時,我似乎被魚兒暢意的身姿與美麗披衣迷惑,在湖畔呆了不知多久。

「喂、你!」忽起的脆喚嚇得我跌坐在地,抬頭,湖面橫了艘霧白船身的小舟,舟內人影持著長篙,想是方才發聲的源頭。

「你姓什麼?打哪來的?」對方問。
「我姓野山,從山守村來的。」

想也奇怪,我那時年紀雖小,但因老愛滿野亂闖,家長沒少叮囑過注意安全,我一時間卻對這聲音淨無防備,老實昭告了對方。

長篙伸展,沒幾下小船就滑到我面前。這才看清舟子身穿魚簑覆著白面,鏤刻的眼嘴隱含笑意。以現在眼光回想,是多麼奇怪卻又多麼自然的一幅景象──山守村雖處地偏僻,穿著傳統服飾也不甚希奇,偏偏就是沒有人戴面具。

我卻渾然不感詭異,只覺得好奇。
「你叫什麼名字?你住哪裡?」


那人笑起來,清朗的嗓音,連面具也礙不了的昂揚。
「我叫明,住山裡湖裡、是吃魚的妖怪!」

見我驚愣,笑聲更加狷狂。
舟子笑裡的輕鄙循著白面唇角勾上的弧度瞬間放大、欺壓了過來。

「虧你還說是山守村來的,難道沒聽過,『別去後山』這句話嘛?」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能去後山?」
「如果沒有人告訴你為什麼,那就別問,更不要去想。不要去了解秘密,安生的過好你的日子,可以保你到老。」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哈──爽脆的笑聲在湖面盪漾。

「沒關係,我也不懂啊!吶,拉著。」舟子將繫在船頭的麻繩拋給我,指揮我牽引船身靠岸,他一撐篙,輕巧俐落地躍上有段距離的岸邊乾土,鞋腿沒粘上半珠水氣。


「不過,你得記住,這山裡湖裡有的是怪物。」舟子往我肩上一拍,才發現兩人其實差不多高,很快地,也知道彼此連年紀也一般的淘氣頑皮。

「我叫明喔。」
「啊,我叫一真。」


若真要比較,那舟子比我拔尖的,恐怕只有氣焰高張。那時年紀小,哪會這麼計較?只疑惑著,為什麼山裡有怪物,外婆卻要往山裡走?

比起什麼秘密不秘密的,我比較好奇的是,眼前的人會不會知道更多山裡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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