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今天,通往公特課,氣氛向來死寂沉鬱的走道因昂朗的男聲有了生氣。

「……那麼,我將有兩個同事嗎?你覺得他們是怎麼樣的人,我應該會做些什麼工作?」
「嗯……看在你這傢伙給人印象還不錯的份上,首先聲明,我跟他們並不熟,但基於個人觀點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們不是那麼好相處。你的直屬上司,那個叫Joel Carper的傢伙,不管他笑起來多親切,千萬不要跟他閒話家常,在公言公,有什麼事盡可能簡短交代,有那個人在氣氛就會很不好,很多同仁都跟他不對盤,能少接觸就少接觸;接著,你的前輩Keelson,不要跟他聊到什麼善惡正義的話題,除非已經有傾聽他長時間偏執論說訓話的心理準備。」

「這麼說來,我的兩位同事還真性格……」年輕人苦笑一下,騷騷臉。

「詳情我也說不清楚,你自己到時候看著辦。難得有人主動申請進入公特課,你性格似乎又挺溫吞和善的,真不曉得你怎麼有這種想法……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可以順利適應。」
「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人事主任領著一位深褐色卷短髮乾淨俐落,看上去十分清新爽適的年輕人來到窄小破舊的鋁門前。
「嘿,Carper,上次跟你說的新人來報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喔。」
「謝謝,辛苦了。請進。」
簡短招呼過,門口只留下年輕人。

「大家好,我是Gary Postton,從今天起要和各位共事!」朝氣臉孔上興奮明顯夾雜了緊張,說話的內容更是破綻百出。
「進來吧,別拘束。想必主任已為你做過簡單介紹,於此我便不再重複。我的外號是Joker,你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穿著深灰襯衫的纖瘦男人倚坐在辦公桌上,倒了一杯咖啡給他。Postton伸手接過,略加端詳,對方相貌端正秀逸,太過蒼白的皮膚因襯衫色澤的沉曖內蘊而不致單薄,反給人一種大理石般冰冷卻又穩固的印象。與方才聽到的人事主任的觀感似乎有些出入。
Carper為坐在身旁辦公桌前,從方才便背對著門的棕黑髮男子報姓名。
仔細一看,那人正對著桌上紙張陷入沉思。臉龐的低垂使他不尤得去在意那眉梢與眸畔夾峙而成的危險角度──倘若眼尾再挑高那麼一點點,恐怕會易英容肅颯為兇銳暴戾。

「請問,現在有什麼案件要調查?我能做些什麼嗎?」Postton謹慎地開口。
Keelson回頭,發現對方注視著自己面前的紙張,瞥眼望望主管,才道:「暫時是沒有。」
「那你是在看什麼呢?」
「遺書。」
「咦?」
「因為新養狗的關係,需要處理的身後事又增加了,剛剛才完成修正。」
Keelson將手中紙張摺疊放入純白信套黏上封條,遞給Carper。後者將之鎖入辦公桌抽屜內,說道雖非正式遺書,但有了的話事情總是比較好處理。
菜鳥有些愕然。應該說不會有人想得到迎接初來乍到的自己的,非但沒有笑容親切的熱烈歡迎,反倒是如此沉重嚴肅的場景。

略微沉吟,Postton道:「也就是說,你們會交換遺書嗎?」
Keelson淡然道:「算不上。若想寫,你的話大可以囑託給看得順眼的人保管。」
「所以說……」
Carper笑道:「在你來之前,我們確實沒有任何選擇。」
「咦,不考慮交給家人嗎?」
「說是遺書,充其量只能算得上筆記。不會拆封也不會生效,除非其中一方斷氣。他留的可能多是工作上的事。至於我,家內已無人能囑託……」Carper頓了頓,又道:「不說這些。你怎麼會想要請調到這個毫無前途的課?」

Postton苦笑,輕聲道:「別這麼說自己的屬課啊。」
「事實就是如此。」Carper與K幾乎同時回答。

「呃……我從小就很喜歡懸疑推理,人魔漢尼拔系列的電影更是百看不厭,那時就立志要當警察了;之前在T雜誌上看到公安特別課的專刊,更是一心一意想要轉入這個課。」
「T雜誌?」Keelson一臉疑惑。
「就是國內以深入報導怪奇事件著稱的雜誌啊。」
「以刑警來說,你的興趣真廣啊。」Keelson嘖嘖地說著,Carper則是頓時失去興趣,回到室內最舒適的高背辦公椅上翻開報紙看了起來。

Postton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看著兩人。除了主管突來的冷淡,也因為根據方才掃視,除了Carper與Keelson所踞的桌椅外,從內間檔案室到三人所在的辦公區,所有高於地板的平面散亂地堆滿檔案箱,已然沒有其他可發揮通常作用的椅子。

「這些裝的都是待結案的卷宗嗎?」Postton半驚訝半猜測地指著漫溢淡淡霉味的紙箱群。
「想整理的話請便。前提是你得分類清楚。」

新人愣住了,一會,發覺到這應是他來此的第一項任務,放下咖啡杯,將西服外套脫下放妥,挽起衣袖便欲開工。
「請問,我應該按什麼方式來分類呢?」
「就按主控罪名吧。」Carper埋首於報紙中回答。

Postton轉入檔案室,神情寧和地整理起來。Carper看完報紙就換成厚重卷宗,一張張研讀下去;Keelson則是在課內唯一的電腦前瀏覽著。狹小凌亂的室內彷彿連時間的流動也滯塞了,總令人不尤得生出一種奇異的空茫感。

Keelson出神地瞪視著螢幕,忽然留意到停下鍵盤的敲擊後,耳中只剩紙張翻動的聲音,檔案室內的活動幾不可聞。要不是門未關上,內部輕巧的忙碌身影於Keelson的位置得以一目了然,還真會誤以為新人在裡面偷懶。

Keelson低聲道:「Carper,你不打算讓他參予案件調查嗎?」
「他沒有說實話。我想先觀察看看。」
沒說實話?是指請調的理由吧。Keelson有些意外,只因他這冷血主管向來很少搭理與工作無關的人事交際。
「想不到你會在意這麼細微的地方。別因為人家緊張就產生偏見。」

「……對了,如果三個禮拜後他還在這裡,身為主管,記得請客。」
Carper抬起頭,挑眉道:「待在課裡這麼久,怎麼還沒聽說過我們有這種習俗。」
「那是因為你都忽略了。」
單手支著下巴,Carper笑道:「好吧。錢賺了若不找點藉口花花,只怕賣血賣汗才從政府掙來的財產沒花個幾毛,到時候又得奉還國庫了。」
Keelson正要嗤之以鼻,細想一下卻也是實情,更何況是孤身一人的Carper?
「公平起見,歡迎會我來負責。」
「別太濫情。他撐不撐得下還是個問題。」
「這是了解新人的機會。」
「小心別犯了職業病又搬出你辦案的那套。」
「總比你好吧、你總是刻意冷漠……」Carper立刻掃了對方一眼,將Keelson快出口的那句「拒絕被了解」硬是逼回肚裏。

Keelson想到,人總是希望對方接受自己的關心,卻往往忽略了這好意到底是否真能符合需求;正如同贈與一雙鞋給赤腳的人,尺寸不合,總不能勉強對方穿吧?像Carper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象下,Keelson只怕自己大概猜得到,那是為了什麼。
他並不希望自己也老著人家痛處踩,更無意去探人隱私,所以他決定消滅掉關於Carper的好奇。


辦公室內又恢復寂靜,偶爾傳來裏間輕柔體貼的堆疊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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