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WARNING:小心巨坑!》







我,


存在。

呼息,是證據。
心搏,是證據。
體溫,是證據。


意識,而

我,存在著。

如紙一般纖薄,但──

我確實存在。

我是個紙咒師。我存在,所以紙咒師,這個名詞,存在。




闇夜,俱籟蕭寂的闐暗。
我看到母親的示像。

曾經美麗鮮活的臉龐,所有色彩乾枯慘淡地彷彿我常常緊攢於手中可怕的紙張。她站在廢墟裡面,身形被我對她的思念及記憶染上了一抹紅暈溫潤,偏過頭,面無表情,謐然地看著我。因此,我知道這是夢。

我知道,我應該前往該處,那堆滿銹銅爛鐵的汽車墳場。





漫佈著霉味,水漬浸刻而成的年輪圈圈團團爬滿了壁紙,這是間建史久遠、骯髒、破爛,但便宜,而且永遠有空房的旅館,位於這個都市最陰暗的角落。天色一旦黝暗,街道上幾無車輛行經,此刻,若非窗格嚙於軌道而經年半敞,使空氣得以流動,走在完全漆黑的廊道上,還真有一頭闖入礦坑的錯覺。

這幢立體迷宮於時少數還隱曳著虛弱光芒的房間之中,有著一頭黑髮的男人姿勢僵挺地躺在床舖左側,一入臥房就看得到的位置。在床頭燈橘光軟照下,身上整淨樸素的襯衫與黑西褲將床單的燻圈與陳年汙斑映襯益發明顯。若非胸膛細微的起伏,緊閉的雙目、白皙的膚色與緊密交疊於胃部的雙手,不論任何人乍見之下都會誤以為那是氣絕多時、且被細心安置的屍體。

一聲短暫的抽氣隨著輕微的抽搐洩逸,男人自死寂的黑夜夢境中驚醒,睜開眼,為依舊尚未候得曦光感到些微遺憾。唯一能稍稍慰藉的,便是入眠之前刻意扭開的小夜燈所散發的稀薄溫度。

他翻身坐起,打開倚在床腳土黃色粗製濫造的人工皮箱,拿出前幾日方抵此地時購買的市區地圖於膝上攤開,左手指尖於滑厚的質料上尋娑,來到某處,倏然靜止。
旋亮小夜燈,這才將左手佇點的位址看得仔細。

「精業……汽車……處理廠……」


男人辨明了目的地方位,將地圖仔細摺疊收至皮箱蓋上的網袋之中。仔細摺疊好的換洗衣物旁堆疊著各色廉價粗糙的廣告傳單,他抽出底層質地細滑的純白紙張,以毛筆蘸墨,和血,於其上刻畫出自己的名,字跡剛正,玄色飽滿,透著紅光殷殷,他的生命之光。

來到臥室窗前,他攤掌一送,載有自己人世間代號的紙張投向黑夜,連同他的意識。

詛咒般的,又是另一場義務旅行。







路燈噴灑著農藥一般僵冷無機的白。不會讓任何人聯想到光亮,反而,只覺得夜,怎麼這麼濃黑。

我於遠在市外荒郊的汽車墳場中,找到了由車骸堆圍、夢中母親所立的空地,以及她指示的那台廢棄連結車頭,就晾在一旁。

借著高大的輪胎,我小心地登上車內,車門早已不見,光躲在儀表板下方,很容易被發現吧?
下意識地伸手一揭,椅座果然可以打開,而那之下正巧有我容身之處。

當我掩好偽裝時,便聽到腳步聲自空地開口傳來。伴隨著談話的輕囂,在這音波最是空盪的時刻,一點點的聲響彷彿都彈盪迴奔的特別遠。

「……愚人巴士那關已經開始了。剛剛打電話給戰車那關,聽說已經跟警方在公路上幹起來了。」年輕的男音說道。
「這麼快就開始啦?真是猴急。」另一個沉著的嗓音說道。

愚人與戰車?關卡又是什麼?

「啊,跟您報備一下,飛姬又擅自行動了。」
「噯,隨她去吧。反正死不了的。小子,跟緊點,今晚會很忙,畢竟有太多戲搶著上演。」我聽到年輕男音的歡呼,事物擦過空氣的聲響。

「歡迎來到『享樂之夜』。」


那是召告罪行著手,屬於惡魔的甜蜜之聲,揭幕。

其後所帶出的,是呈現高度反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死寂。







人類是不能漂浮的,更不能單憑一己之力飛翔。

因為人類的血肉是吃食罪惡混沌而生,污穢,故理當歸於地下。


人類是不能飛的。

因此當我雙足騰空,整個人快速地沿著公路飛馳時,彷彿自己又瞬間摔入夢境一般,沒有任何感官可以確切地使我信服我還活著。

不過,經驗與理智告訴我,我確實還活著。只因為現在的我是實體,也不是實體,才會有這種空茫虛幻的感覺。
方才汽車處理廠,待那兩人離開之後,我在他們所處約略位置探知到了其所遺留的心靈影像。他們顯然對於即將進行的惡意計畫十分興奮、勢在必得,故於談話時心中所描想的意念太過鮮明,觀看回憶的我彷彿亦身歷其境一般。
而如無意外,我將真實地,身歷其境。

因此,我沿著路燈挾峙的暈灰柏油路面上空疾馳,追趕於罪惡之後。

平日總嫌太過柔軟的橘光,此刻卻曖昧隱諱地令我感到心悸。







於時當以死寂形容的夜,此刻卻被混亂囂肆的填滿。
寬闊的公路雙向八線道被數年前失竊的骨董級坦克車陣開佔為棋盤,戲謔地於外裝漆上了橘底黑斑,夜色的調融之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座銹爛的廢鐵在眼前快意的手舞足蹈。諷刺的是,縱使是廢鐵,戰車的結構就圍陣攻堅的警方所配備的火力而言依然是難以打穿,遑言破壞。

大半夜的沒人知道這堆戰車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在場的警員目瞪口呆地發現,縱使是白天,位於市郊的這裡依舊能夠自人們眼皮底下藏匿太多東西。他們唯一能慶幸的是,這現代化大都市看似嚴謹實則如此憊懶的警覺下,這些狂人選擇夜出,在傷亡最小的市郊公路狂歡遊行。

警方試圖跟戰車的駕駛溝通協商,換來的是搖頭派對般瘋癲嬉鬧的叫囂。
他們不能確定那些看似老舊的砲管能否即發,對方又意欲不明,只能從市內緊急調來一輛又一輛的警車將之包圍,徒勞無功的圈範對峙。

彷彿玩笑一般,難再清醒的惡夢。



遠闢於事發現場幾哩外的臨時封道哨站,一名菜鳥警察無奈地搖晃著手中閃光指示棒。

「都大半夜了哪會有人車經過啊?指揮繞到這種事交給警示燈牌和三角立椎就夠了。」警察為自己的勞力遭到浪費而嘮叨著。
不論哪個人,只要根據經驗法則合理推斷,相信都會樂於支持他的觀點。
但事實總是出乎慣常所能意料。


那位警察看到一個身著白襯衫與黑西褲的黑髮男人赫然突出於路面之上,奔跑的姿勢令人感到十分輕巧敏捷,幾近無聲地迅速來到哨前,被他盡職地攔了下來。

「前面發生了什麼事?」那男人的聲音清脆地彷彿高腳杯叮鈴作響,即使是著急的話語,聽來卻也十分悅耳舒暢。
「重大交通意外,不論人車,可以通行的路段暫時就到此為止,請繞道。」他抓住男人臂膀往後推,意外發現對方其實並不健壯。
「不,請你告訴我前面發生了什麼事?」男子堅持問道。
警察為對方的熱切感到意外與不耐。

「前面再怎麼危急也不干你的事,快點離開!」

男子淨秀的臉龐現出一般人於此時此景不該會有、彷彿家屬目前身陷險境一般的焦急,伸手往警察肩上一推,將他攘開了一步。

警察感覺腦袋中流過了幾秒空白,當他驚醒回神時,轉身,廣曠無礙的路面上,早已不見任何人影。





戰車!

我沒想到是真的戰車。還天真的以為那就是塔羅牌中的「戰車」。

一越過剛剛的警哨我立刻躍入空中,現於警車重重圍繞的防線的頂上,我看到那漆滿銹鐵橘的六、七輛坦克車排佈開來,將公路生生阻斷。
糟糕,我的力量對於無生命體毫無作用,更何況是鋼鐵澆鑄而成的殺人機器?

不管他們打算做什麼,現下的自己顯然無能為力,推算僵局並非如此容易打破,我懷著深切的慚愧與自覺渺小的苦澀,與寄望大批的警力能夠使情況不要太糟,而讓咒術繼續將我攫引。

我暗自希望下一個難題,我能夠幫得上忙。







我追蹤著之前讀取到的內心景象進入市內。

不同於棧居的旅館周遭如同墓園般、所有光源盡皆死寂,街道上除了蒼白的路燈之外,還有不肯安眠的霓虹招牌刺目的搖舞。


雜色的虹芒在黑暗的路面盲目地跳躍,放眼望去整個街區除了紙屑垃圾翩騰起伏,杳無人跡。
顯而易見的,巴士,並不在這裡。
但,咒,是不會弄錯的啊?


因此我迷惑了。


站在轉角路中央,我看到大樓夾縫中的天空,彷彿遭受重度污染般,流洩出的是如此病態的膿灰。




片刻,尖叫聲從我身後傳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enas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