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小巷

《祖國》，何歸？



作者：羅伯特‧哈里斯 Robert Harris
如果出版


希特勒贏得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二十年。

二十年。

德國國力強盛，人民安分知足。國家社會主義所帶來的，並非其他主義所預期的那般無能，而是人民安居樂業。然而，在這一片榮景之中，由主角緩步引出的，卻是彷彿無形的牢籠一般，透明，無形，不可觸摸，卻又彷彿時時桎梏著自己的咽喉腔肺。難以明白，那制限著自己呼息的到底是什麼可怕的力量。

無所不在，黨的力量無所不在。

不論走到何處，國家的眼線盯著你的一行一語；下班放假，你的休閒是黨團舉辦的活動行程；國定假日，你排擺出來的，是歷年不變的擺飾。拿起電話，你對國家的竊聽習以為常。多半時候，你甚至不是跟撥號的對象談話，而是向國家發言。

但是你安樂，你富足，並不缺罕什麼。至少有個工作，對領袖忠心，對黨不二，久了，國家就欠你個人情。你不用擔心國家沒有人才，滿街都是量產的、彷彿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精英。擁有同樣的忠誠與貪腐本能。

你沒有什麼好欲求的。

國家將人民「保護」的很好，人人都沒有什麼好欲求的，也就是因為這樣，人人便安於這個社會模式。除了黨與國家之外，容不下其他更大的東西。

這看起來很理想，至少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不是嗎？

對我們這些非本國人來說，納粹屠殺猶太人早已不是什麼新聞，要說腥殘，也已因為被早一輩人們背負過，由新世代的誕生而沖淡，而遺忘，是一個我們譴責、驚恐、傷痛過的一個真相。但對於書中的德國人民，卻是一個從未被揭發的歷史瘡疤。

國家社會主義，在作者的筆下巧妙的呈現出我這局外人難以想像的表面上的榮景，但隨著作者牽引，層層深入，便會發現這牢不可破的官僚體系下依舊腐敗、殘暴；看似安樂的生活，卻在某一處潛藏著陷阱一旦被驚觸了，就注定了一生的悲劇。

──曾幾何時，人們忘了自己曾經擁有的自由？曾幾何時，人們忘了文化、藝術所帶給人們的平靜？曾幾何時，人們遺忘了寬容、諒解的定義？

在黨，國家，效率，與基因之外，我們遺忘了什麼東西？
本書主角馬詡，就是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了這個國家的基石所不能填滿的空虛，空虛促使他產生滿足的渴望，引發他循索追尋，進而，踏上悲劇。

儘管最終並非歡喜，這卻是本相當好看的小說。
或許沒有像好萊塢那般高潮迭起，主角沒有什麼甚足稱道的威能、英雄光環，甚至有些癟腳大意。但在我眼裡，卻顯得主角聰明的平易可親，擇善固執，理想與頹喪參半。或許馬詡竭盡心力、耗費他大半人生所換來的真相，對我們不足為新、不足為奇，但是就我而言，隨著真相的揭發之後所崩解的對國家的認同與信仰、所愛的離散、友誼的粉碎與背叛，卻是多麼不堪？

儘管書頁已經翩然飄落闔上，我的心思依舊為馬詡的痛動盪不已。



沒有真相，人也能活下去。甚至更快樂，更心懷感激。
既然如此，我們還要真相做什麼？

然而，知道真相之後，又該如何呢？

在國家社會主義所蓋成的棺木裡，或許，有理智清醒的人安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