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子的運氣,果然受到風靈眷顧。

  原來Leax老早脫離平原上旅者常循的小徑,又不時扭轉風道,不但氣息難以追蹤,Shaxfer與藍天縱目光如炬,恐怕也無法找到掩蓋在黃草底下太過輕淺的足跡。

  昨夜那襲突如其來的強風,卻確確實實地將他們引向Leax的所在,事後證明這點的Shaxfer,即使多年之後再次提起仍為之嘖嘖稱奇。



  順著散落紙頁指引的方向,Shaxfer與藍天披星戴月地趕路,龍人再怎麼輕盈,踏在陸地上的雙足就是贏不了四蹄,他們在天亮時分堪堪抵達山底坡林。然而,在曦光下他們驚恐的發現,龍人慣攜的那個包袱脫離了主人,哀屈地與矮枝糾結,幾件衣物、器皿散落一地,獨無人影。Shaxfer感覺到恐懼化成了蜘蛛在他心口騷動,冰冷聳然迅速竄向他的四肢直達指尖,凝聚不散,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先收拾對方的失物好,還是追蹤要緊。他不禁偎向身旁夥伴的鬃毛。熟悉的溫暖使他恢復冷靜,稍後,好不容易才開口。

  「沒有血跡……Trumai……他沒有遭到攻擊,沒有,對吧?」夥伴斯聲短哨,搖頭噴氣,甚至踢踏前蹄加重否定。Shaxfer見狀,翻上馬背。
  「不管怎樣、我們快走!」

  藍天飛蹄在林木間奔走,靈巧閃越斷根倒樹的阻攔、俐落暢行於枯枝藤蔓結陷的網。快速變換的視野裡面、任何一點兒秋天抹成的金黃都會使他心驚肉跳,草木皆兵。



  當Shaxfer從寒冷澈骨的溪水中將Leax撈上來時,一度認為曾經熟悉的那縷靈魂要就此真正成回人間的過客。他伸指探求Leax的呼吸,但以往持刀揮砍、搬運原木也不見遲疑的手這會荒劇地顫抖起來,反而使過程緩慢近折磨。分不清黏附在Leax膚上的冰冷是因為吐吶秋息的溪水還是自己心底曾經遭遇過的不祥陰影。他不敢推測Leax在溪水裡泡了多久,彷彿光只是想像都會掠奪走Leax已經太過稀微的氣息。他先回頭快速地在林間尋找一塊乾爽又有遮蔽的空地,再一個攬臂過肩,將對方撐起。老天,Leax甚至不比一件禦雪最厚重的冬衣沉重多少。  

  多虧諾林人生火的技藝如同血液流走周身一般自然,不消片刻溫柔的火光已然足以籠罩兩人。Shaxfer將Leax浸濕的外衣連同包紮的布條一起除去,腹側一抹粉紅色刺目地暈染開來,傷口顯然又裂開了。他先灌幾口酒待手指的顫抖稍微緩和,才用領巾沾了點用以消毒。那蒼白平滑的皮膚被座狼利齒狠戾的撕裂,這麼近地看著,他覺得自己腹側也跟著抽緊發疼起來。

  「你這渾蛋、你的傷根本就還沒好!」
  他對著那雙目緊閉的傢伙罵道。

  儘管Leax被緊緊包在諾林毛皮冬衣裡,依然不夠抹去Leax臉上凝結的蒼白。Shaxfer決定現在不是考慮異族禮節的時候,依照老一輩傳下來的方式將那傢伙拽進臂彎裡,搓熱雙手護住心口,兩人一起縮在藍天溫暖的庇護中。

  



  手掌下失溫的腔膛鼓動著微弱但穩定的心跳,和緩的頻率使他稍感放心。不由得想起很小的時後冬天老爸總是這樣抱著自己,老媽抱著Shaxna。稍長之後,他也這樣抱著Shaxna、剛成為家人幼弱顫抖的弟弟妹妹抵抗平原上猶如刀刃無情的冷風。
  弟弟妹妹們都長大了,不再需要他的護持,更懂得以同樣的方式彼此照顧。最後一次如此貼緊的,卻是老爸傷重的身體。

  以往那總是昂揚著一頭凌亂紅髮的身軀,總是跟隨的高挑結實項背,脆弱地躺在自己懷抱之中,如此沉重,如此的沉重。

  老爸的氣息卻相反地、一縷縷義無反顧地飄向天空。
  他天真地以為氣息如果融入了自己的眼淚,就會因為重量墜回老爸泛血的胸膛。


  難得的是,老爸這次沒有取笑他這麼愛哭。


  小時只是跟打架打輸、被捉弄氣哭了,老爸總是問清楚來龍去脈後,笑著說,不甘心的話、以後跌倒了要更快站起來。我們不像那些從土裡生出的孩子那樣剛硬,也不像風的孩子那般難以捉摸﹔我們是火的孩子,笑就要大聲笑,哭就要大聲哭。
  說也奇怪,每次聽老爸這麼講,眼淚突然就不流了。長大點後,他體會到老爸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眼淚要留到悲傷的時候流。有力氣悔恨的話,還不如趕快站起來。

  明明是個滿臉鬍渣、一頭亂髮,不修邊幅的臭老頭,卻總是愛說些跟形象不合的大道理。

  啊,戰爭讓我們失去好多。


  Shaxfer低頭,順手將那濡濕的金髮自額前抹開,底下毫無生氣的面龐更加陌生。
  Leax的左頰從顴骨至下頷斜劃了一道疤痕,因為膚色的關係不甚顯眼,半也是因為這傢伙總是頂著披頭蓋臉的風霜旅塵,以致於之前都沒留心。光用看的也能十分肯定這痕跡的由來。
  



  你也是因為戰亂而受苦的吧。

  秋風將他臉頰水的足跡吹得發涼。
 

  「你也該學學我老爸那樣,總要不自量力的說著『笑就要大聲笑,哭就要大聲哭』。」




  藍天轉過頭來,蹭了蹭他的臉。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enas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