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Postton謙虛有禮的親和態度讓他很快就借到了配備健全、新穎好用的個人電腦。

調整好姿勢,翻開資料夾時不禁一愣。
率性又蒼勁的草書字體並不該被輕易歸為醜畫,真要挑剔,應該是行距過分緊密造成閱讀困難、莫名的堅持述完不肯換行、或段落夾縫中奇妙孤落的短句。他為主管的毒舌挑剔挑眉,也為Keelson的特異習慣感到有趣。

鍵盤以一種舒緩有致的節奏唱響,忠實地轉錄所有Keelson的意見。
整篇報告的重點在於他昨日發現的可能動機。

『……由現場跡象判斷被害人遭到綑綁並施予虐待,據此推測,兇手體能應較其具有優勢,方能壓制被害人的掙扎反抗,是以懷疑兇手砍斷被害人手指,並非單純的示威壓迫。……兇手將被害人血液塗抹牆面,其為儀式行為?或顯示其某種堅持心態?……』

他心裡感激前輩並未將他可恥、醜陋的病態洩漏一絲口風,而將其可怖的犯罪自白轉換成態度嚴謹的搜查方向。

但他隨又陷入深深憂鬱。

事情會一再重演。

必然地,一再重演,像巨輪,或像月球,永遠鑲嵌在軌道上,沒有轉身或跳開的自由,一圈一圈,走過又重蹈。就像那時候。只要他還心存僥倖,只要……他內心還存在著那一塊暗無光透的黑地。


***

Carper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前,自身後大片玻璃窗攻入的陽光彷彿侵城掠地般的推進,將辦公室的地面決然區分成黑白兩類,不留中地模糊。他不禁聯想到,Keelson所追求的正義不就如同此情此景般,一刀劃過乾乾淨淨,沒有曖昧不明的純粹俐落?

這世界真的有這麼簡單切割分類的人性嘛?善與惡,正與邪,最大的切割,最廣的括弧,一場場歷時最久、傷亡難計的戰爭。

中國有句古語「人之初,性本善」,性善、性惡,或非善亦非惡,眾家纏鬥多年。誰是誰非,那是哲學家的事。至於真相到底如何,則留給各人去選擇去堅守,去信仰。
如果有人認真問他人類最初的本性該是如何,他定會報以嗤笑。小時後吮奶嘴或手指的,長大後還會這麼幹嗎?本性並非絕不能改變,那探討初始的善惡,有這麼重要嗎?
Carper握緊嶙峋指節。


重要的是自己怎麼選擇。



菜鳥被支趕去繕打報告書,Keelson莫名其妙的煩躁,暫時離開舒緩情緒了。Carper推開抽屜裡厚重的剪報冊,翻出裡頭淺棕色的薄木匣,裡面放著許多泛黃信件。

他摸著其中一紙淺天藍色的信封,不用重揭,腦海便輕易地抽出輕輕折疊的回憶紙片。
『……可以的話,我想要擁抱你,再一次貼緊你的心,感受你不曾坦白的話語……』

「不曾坦白的話語?就好比埋藏體內的毒癮病症不是嗎?你們,人類,要將禍致腐敗的病因收納掩藏到什麼境地?」
Carper重將木匣收藏,拄藉柺杖,離開辦公室。

行經茶水間時,他遇到人事主任。


「嘿,Carper,新人適應的還順利嗎?」
「他也許還好,但我不好。」Carper笑道。
人事主任一愣,忙問:「怎麼回事?」
Carper誇張地深呼吸。
「你告訴我,為什麼當主管的還得替下屬的精神狀況負責?」這倒是他的真心話。

「怎麼回事?菜鳥闖禍了嗎?」
Carper偏頭一笑,「不,發神經的是Keelson。」說著,伴隨著柺杖敲地的輕響轉身離開,為人事主任留下滿室疑惑與深受愚弄的忿愕。




行政櫃檯,Postton已將報告繕打完成作最後修正,因奇異卻規律的敲擊串響抬頭,循聲望去,見到主管遠遠走來。他連忙將資料稍作收整,起身迎上。

「可能動機是手指,這線索是你發現的吧?」Carper劈頭就是一句。
「咦!」
「別那呆樣,憑Keelson那頭腦不可能想到這層。」
「……請別這麼說,他是個正直的好人。」Postton微蹙著眉。
「正直,也愚蠢,他因為你的事情翹頭。我想,他為你隱瞞了什麼事吧。」


Postton感到冷汗像蛆蟲般鑽出他的皮膚。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Carper掃了他一眼,說道:「我們最好找個地方坐。」


***



「菜鳥,我想你還沒有弄清楚當個警察是怎麼回事。」


Carper坐在迴廊一側的長凳上,雙手於柺杖頂處交疊,這個姿勢讓菜鳥不斷聯想到中古世紀的武士或軍官拄劍的肅穆蕭颯,而非病弱體虛。


「你的內心,明顯地有弱點。若不盡快修補,你打算要拿什麼去面對邪惡與犯罪的重重打擊而活將過來?」


Postton聞言一震,感覺那「面對邪惡」一辭彷彿將他胸膛剖開、捂上冰山,尖銳鑽骨的疼彷彿將他窒暈又痛醒。他說不出話來。腦袋閃著一片黑影與空白。


「你要讓你的弱點將你侵蝕殆盡,順便把那愚蠢的笨蛋肩膀拖垮;還是乾脆拖出來曝曬在太陽下,徹底殺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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