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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登瞪著播放完畢僅剩黑屏的螢幕,一手抵著下巴,陷入沈思。忽然,他用力捶桌子。

  他相信手下必定有蒐集到這段影像,卻大意忽略了。說到底,若非蝙蝠俠特意將這段影像檔擷取後發過來,難保有人想得到埋設火藥的,竟是那老人!



  隔天,高登讓手下針對老人的行徑路線調閱所有可能的監視器畫面,但其行蹤猶如鬼魅般悄然出現,倏忽即逝。並不意外,舊城區對監視器的預算向來吝嗇,數量並不能夠完全涵蓋所有角落;尋訪過所有目擊者,結果並不理想。爆炸的衝擊太大,而使人們對老人的印象更形淡薄渺小。

  往後,從鑑識組那裡得到的報告顯示,炸藥被藏在蔬果與罐頭裡,證實該名老人便是本起爆炸案的頭號嫌疑犯,而顯然的,那老態龍鍾只是個絕妙的偽裝,方便其金蟬脫殼。


  
  這人是動真格的,高登心想,膽大包天又冷血殘暴,不求精確,為達目的不惜濫傷無辜。

  這是一封戰帖,無視人命律法,對於在這城市陰影底下深掘扎根、勢力龐大的黑手黨家族下的通牒。



  +++──



  
  先一步令布魯斯警醒的,罕見地並非屬於阿福那熟悉、溫暖、輕柔的騷動,而是一股陌生的感覺,沒有惡意驚擾,就像是隻慧黠大犬坐在邊上叼著繩,一雙墨色星閃著渴望,能夠輕易奪取你的關注。

  這形容即使就一個沒有真正養過狗的人來說,對於眼前的景象也未免太過貼切──這是布魯斯沈眠方甦的神智睜眼後唯一萌生的結論──Mac 正在他床沿上方飄盪繞步,見他睡醒時淡色幽靈瞬間神采殷切。布魯斯絕佳的應變能力將屬於夜的那位捍衛地盤本能釋放的殺氣盡數隱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綿長、含糊但其中夾帶的抱怨絕對不容忽視的呻吟。

  「喔──天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隱私!」布魯斯手臂一揮,大半自身上滑落的絲被已重新包覆妥善。
  Mac 一愣,終於反應過來踉蹌地起身背向他,蒼白的側臉竟然有些發紅;考慮到他還是個幽靈,這真是驚人的發現,布魯斯分神想。

  「抱、抱歉,沒有冒犯之意!我只是有些事情等不及想和你說、我這就閃!」那幽靈狼狽地向房門竄去。
  「慢著、回來!進你左邊的門!」布魯斯低吼指揮,「待在裡面直到我叫你出來──」
  那淺淡的身影甫沒入通往浴室的門板,廊上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這個時間點,應屬偉恩大宅裡某種意義上真正的當權者才會踏上這個樓層。
  理論上阿福看不見Mac ,他依然不敢冒那個險──縱使這都是絕佳的試驗時機,但Mac 的死亡是布魯斯心頭上的瘡疤,他下意識地不願任何人撞見。

  阿福推開房門,手中托盤盛著營養豐富而美味的早餐,當他看見布魯斯已經罩上睡袍、俐落地伸展與自我訓練,是張開了嘴,一秒之後才發出聲音。

  「請恕我這麼想但您今天毫無困難地早起,甚至稱得上精神奕奕,這是否為某些非預期事件即將發生的先兆?」

  布魯斯正在做仰臥起坐,汗珠開始沿著前額凝結、滑落。他忍住因為心虛衍生出的擦汗衝動,在換氣間簡略地回答。「我只是被鳥鳴吵醒了。」


  阿福眉頭一挑,舒適地仰靠在床畔單人沙發裡,雙手在胸前交握,神態閒適優雅地仿佛十八世紀的英國皇室。但布魯斯一瞥眼,立刻察覺不妙。


  「我是說,今天叫得特別尖銳刺耳。它們可能在打架、搶地盤什麼的。」布魯斯起身接過老者遞來的蔬果汁,大口飲下,放棄這回合鬥智。

  阿福挑起的眉頭舒開,十分難得地沒就這點虛實死咬不放。看來布魯斯罕見的自發性早起為他加分不少。

  阿福向來珍視這段能與他的少爺相處的時光。在早晨,這段高譚未醒的時刻,能將他的少爺──就只是布魯斯,而不是被夜之女神佔據、用上血汗妝點、塵灰澆鑄而僵硬蒼白的蝙蝠俠──單獨留給他。
  
  曦微的照耀,彷彿能將他少爺眸畔盤亙的陰鬱吻去,餘下的影淺薄地像是呼吸;而留下的、就恰恰只是他從小拉拔到大,聰慧、敏感得令人心疼的孩子。

  阿福將早報連同一疊資料遞過來,「八卦版極其安靜,正所謂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所以我想,這或許有賴了您昨天相當亮眼的表現,高度專業,值得稱許。」

  布魯斯深刻地解讀了阿福那右手背划過下頷最終支在頰側的肢體語言背後的真實意含——『我由衷地覺得您幹的不錯,真的』,而幹的不錯的關鍵正是──他什麼都沒幹。

  布魯斯明智地當作未覷未聞,直接抽出資料夾翻看,那多半是關於他日間身份的行程表與相關活動資料,偶爾阿福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在裡面夾上他踏入黯無星月的道路前所需的線索。
  鑑於浴室裡還有個被趕進去也不曉得有沒有安分待著的幽靈,他萬分慶幸昨天沒有交代阿福任何新的特殊任務,而對Mac 的調查亦早已告一段落,他能夠將此刻的對話輕易地控制在堪足見光的範疇。
  

  待布魯斯充分掌握今日行程、將早餐一掃而空後,阿福留下他建議的服飾配件之後滿意地離開了。

  「Mac?」聽著腳步聲脫離警戒範圍,布魯斯試探地輕喚。

  「有?」一隻高舉拳頭的手臂遲疑地自門板透出,「我現在可以出來了嗎?」布魯斯無奈地給予肯定回應。他早已穿上西褲,正在將自己套入襯衫中。

  「你家浴室真的超大的耶!浴缸都可以當床睡了、那泡起來到底感覺怎麼樣?那右手邊一整排的按鈕幹什麼的?」
  「Mac。」
  「嗯?咦、噢──呃,」Mac 抓抓腦袋,從他乾淨但破舊的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紙,塞到布魯斯面前,「嘿,我今天拿到這個了!」片刻,後知後覺地在布魯斯瞪視之下手忙腳亂地把紙張攤開。

  那張紙就像雷射印表機吐出來、令學生絞盡腦汁搜索枯腸的申論題卷,抬頭印著斗大的「任務單」,乾淨整齊的字體簡潔俐落地一行完結——「妥善幫助三個需要你的人」。



  「今天遇到一個好人,他帶我去領的。」Mac為他的好運感到驕傲。

  布魯斯現在相信所有擁有正常當量的警醒與反射弧和微薄到足夠舉手之勞善意的都是Mac所謂的好人。

  「每個人拿到的都不一樣,在我之後有個先生,就像那些在華爾街走動的西裝男,他拿到一台IPod,先領到東西的一個小伙子就火了,說為什麼他拿到的卻是一份手冊,發東西的小姐說,因為華爾街傢伙要幹的活多到得用16G才裝得下,哈哈哈哈!」

  紙張隨著Mac清亮的笑盪漾,一切都是如此鮮活,儘管超越常識,光影之間卻是再平凡真實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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