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你以為你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嗎?你的弱點就在你的心理,你認為想盡辦法隱瞞過去,視而不見就會消失了嗎?那只會繼續在你眼皮底下蔓延擴大。」

Postton恐慌地僵瞪著眼前輪廓分明的棕灰髮男人,他無法想像,一個人說話的口氣內容可以銳利到這種程度。至此,他沒來由的想起才認識幾天,刀口軟心的前輩。

「我不會像Keelson那樣允許你沉默。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麼做,等於放著病根侵蝕你不管。所以我說他是蠢蛋。」
彷彿透悉自己心思,Carper抬頭,凝視間隔幾步距離站著的菜鳥。Postton卻覺得自己是被那雙暴雨前凝結悶窒的蒼穹籠罩。

「告訴我,你有什麼好怕的?」

Postton感覺自己的雙腿彷彿被Carper的低溫的聲音蠱攫,想竄逃的本能喧鬧著,被阻在太陽穴的位置鼓譟難息,他終究只能睜睜望著前方,焦距不斷重整、又模糊。
他知道對方說的確切如實,但,他更清楚,如果遵照Carper所說的將之攤開治療,那勢必要將他自己還勉強稱可的部分割刮開來。到時候,他究竟能憑藉什麼支撐下去?

他害怕坦裸自己體內的穢髒黑水污了一地,污了對方視聽換來輕賤鄙視;更想為自己的悲慘哀哭,但眼眶彷彿沐浴過焚風般乾熱疼痛。Postton想要為自己辯解、至少無力的堅持一下他沒有犯什麼錯,但喉嚨彷彿被紊亂的心跳緊扼,難以發聲。

「你該明白怎麼做才是對你自己好。」
Carper阻去菜鳥所有退路,只留下前方的空間,甚至不惜壓迫他,就算聚力反彈,那至少也是一種掙扎、突破。


長廊的時空凝結,或許只要稍加扭擠,就會淌下紛亂交融、氣味難辨的灰色情緒。



「我……我跟那些變態殺人魔沒兩樣!行了,你要知道的就是這個吧!我病態、我噁心,我看到兇案現場我興奮的跟畜生一樣──」Postton像要吶喊著,但混亂將他的聲音緊掐,於是眼眶擠泌出水分。

「那你為什麼要害怕?」Carper神色不改如常,連眉頭稍那一挑都省略。

Postton一愣,忿道:「你難道不覺得正常人不應該會這樣嗎!那些正常人會像我這樣,體會得到殺人魔的興奮嗎?」
「我管那些其他的正常人幹什麼?我是在問你。你的敵人是自己,並不是別人,你不能控制、克敵嗎?為什麼要害怕?」

Postton本要憤怒,但他突然驚覺,長久以來緊貼在自己身後的驚恐似乎突然被抽離,那窩居背心的怪物到底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自己要害怕?

他隱隱感覺到Carper問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似乎,自己早就知道,除了一昧地恐懼、打壓,他其實還有其他選擇。

「想想看,一個人無法完全了解別人的想法,更難加以改變,人所能真正操控的,不就是雙足以上的這個軀體?你的敵人既然是你自己,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管其他人做什麼?」

「我問你,你會想要殺人嗎?」
菜鳥愣愣答道:「我想過要痛扁大學時當掉我本國史的老師……」
「想宰掉他嗎?」
「最多就……沒有,沒有。」Postton臉上是掛著淚痕,但還是忍不住勾了嘴角。
「那,告訴我,你有真的痛扁他嗎?」Postton甚至看得到那慧黠跳耀到灰藍眼眸之中。
菜鳥終於釋然而笑。
「好吧,我鱉三,真的只有想想而已。要不然我怎麼會記到現在?」


那就是所謂的一念之間,你想必已經懂了吧。Carper心想。


「菜鳥,你只是感受力特強而已。人啊,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如果你不能認知到你最真實的自己,進而接受,了解剖析;不能面對你當下的心理狀態,終究會被當時的情境牽困,失去原本的自我。」

Carper握著柺杖,敲擊地面。
「還記得你當初當警察的動機嗎?應該很清楚吧?」


「我想要破案,讓那些玩弄人性的混蛋再也不能囂張。」Postton的聲調並不昂揚囂張,也因此更顯沉著堅定。

「那還有疑問嗎?記著,菜鳥,你可以選擇,而你一旦作了選擇,那就別他媽的猶豫。」



***



公特課辦公室地上舖滿了或零落或成疊的資料與照片。Keelson長著腿坐在地上,讓案情包圍自己成為堡壘。那樣下去,怎麼行呢?他是煩躁,但煩躁有什麼用?他總不能逼迫菜鳥對他坦白自已的痛苦。況且,沒有相同經歷的自己,又有什麼能力分解呢?

但,我想幫他啊!Keelson用力揪著頭髮。

「唉。」重重甩開嘆息,雙手將方才無意扭地微皺的紙張攤平。


再惱也沒用,還不如回到眼前的案子,做點有意義的事吧。Keelson已算不清第幾回這麼勸慰自己了。

門把簧機輕響,他瞪著推開鋁門的那傢伙,用比初次見面還要生疏魯莽的眼光瞪著那傢伙。
比徹底洗透還要清爽的淡淡笑容。Keelson想自己應該猜得到原因。真是,早知道就讓Carper出馬,幹麻讓自己變成這樣。不過,那個毒舌還真是……想必過程也不會多舒服吧。算了,結果好就好了……

「幹麻?當爹啦?笑那德行。」Keelson坐在地上,仰頭哼聲。
「咦、咦、咦──?你知道、我還沒打算結婚啊──!我──」Postton嚇了一跳,險將手中資料散落一地。

「憑你那斤兩?別解釋了,越描越黑。還有你,地球很大,請你別硬要障在路中央。」接著入內的Carper以柺杖挑撥Keelson的腳。
「就甘願地說聲『借過』會殺死你多少細胞?」雖然這麼說著,Keelson還是依言收拾讓路。
「跟你抬槓才會殺死我的細胞。」Carper回到辦公桌後,優雅地落座。
「喔,我還沒發現你的聲音真好聽,多說點吶?」
Carper挑眉溫笑。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要抽煙可以,你人就別給我回來?」
「……你去聲請在這裡蓋間浴室啦。」Keelson臭著臉道。
「順便來個洗烘衣兩用機你覺得怎樣?你以為這裡是你家?」

Postton笑臉掛著尷尬,他懷疑自己的前輩跟主管打上輩子出世就是敵人。
「Keelson……你不是說要戒煙了嗎?」遠遠就嗅到前輩身上的濃濃煙味,Postton偏頭蹙眉道。

「……呃……」就這麼一個單音,Keelson嘴裡怎麼也茂不出半個字來。是狠狠回瞪菜鳥,但忍不住把煙點了的自己,氣勢老早就溜騰地乾乾淨淨。


Carper合著雙手撐著下巴,笑道:「所以說你笨啊,真是死腦筋……」
然後,誇張一嘆。
「唉──這就是為什麼身為長官就得忍受下屬的緣故嗎?」
「喔,真是辛苦你了啊!」Keelson骴牙咧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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