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小巷

　　杜卡挺拔的身形在燦爛的曦光底下乾脆俐落地剪下一片暗域。

　　「你早該知道，失去摯愛的男人，其復仇的業火可以燒盡世間一切惡。」

　　說著，身穿暗紅色黑絲鑲邊禮服的杜卡持著雪茄，公爵一般優雅地退後，金髮男人高大的剪影立刻切進來。

　　「事情不該是這樣！不是瑞秋！那該死的人是你！」哈維丹特居高臨下睨視著他，手中的左輪隨著咆哮抑揚頓挫，失去眼皮的那隻眼睛彷彿隨時要脫離眸眶用那纖細的神經束扼死眼前的男人。

　　杜卡睿智遠見的腔調中充滿憐憫，從背後響起，他不由得轉過身去，對上那比任何一朵烏雲還要柔軟的眼神。
　　「你瞧，這都是你害的。」

　　杜卡往一旁滑開半步。

　　「要不是你──」男人危傾地站在他面前，胸口染著大片血跡，無力地撐著懷裡早已斷氣的女人，那男人字聲痛恨，但嘴角咧笑，血沫隨著每一次開口飛濺，「小丑早就死了！」



　　杜卡在他面前緩緩地坐下，在扶手一側哈維揮舞著左輪，怒吼著什麼他無法聽清，只能見到著唾沫與皮膚再也無法保存的體液隨著難以絕盡的恨意灑出來；而胸腔開了洞的男人俯下身去，抱著女人的屍體，仰頭凝視自己的角度，正如同大理石雕聖母抱著耶穌般無言，僵固。

　　杜卡正如同深知自己的無言以對般看著自己，悲憫而無能為力。他將頭偏向一側，好讓自己的手掌能夠支撐那憂煩痛苦所壓頹的頸項。


　　此時，他感覺某個東西滾至腳邊。


　　低頭，那叢棕金色亂髮的頭顱因碰到他光裸的腳踝停下，角度恰巧上下顛倒。

　　那年輕而血汙的臉龐望他扯笑。

　　「…就知…道…是你……」語調就像破洞的風箱所能拉扯出來的那樣碎散，「蝙蝠…俠…」



　　「偉恩先生！」
　　他覺得這聲音好遙遠。有點熟悉，在這裡卻又如此不真實。



　　「偉恩先生！」
　　布魯斯驚醒過來，藍色的瞳孔瞠著，這才發現盧修斯站在他身旁。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他倆。
　　
　　盧修斯睿智而內斂的臉龐與身影籠罩他，讓布魯斯的末梢神經稍稍甦活，狼狽地從惡夢的泥淖中脫出，只是，他彷彿還能夠聞到那股腥臭填斥他的鼻腔。

　　「我相信這會議的確會讓人作惡夢。」
　　盧修斯自然而然地搭著他肩膀，拍了拍。布魯斯眨眨眼，熟悉的感覺浪濤般湧上來。
　　彷彿從小作惡夢時父親摟著他肩膀的掌，又彷彿阿福將他抱離惡夢的胸膛，只是這些安撫都因為年紀增長而不顧他的意願遠離，直到他不得不承認心底無比的依戀時，卻以無從隙表他的渴求。致使此刻，盧修斯的動作讓布魯斯由衷感激。

　　作為回應的，布魯斯扭扭因姿勢不良而僵硬的頸項，藉盧修斯的牽引站起身，毫無形象大大伸了個懶腰。
　　「這都要怪阿福取消了我下午的休假，害我夢到近在眼前的蜜汁小羊排變成牙尖嘴利的怪物撲鼻而來。」
　　頭髮灰白的企業首腦自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解釋，但依然失笑，只不過唇角再看到襯衫底下露出的繃帶時硬生生停下。

　　「您實在不需要硬撐著來開會。」
　　「無妨，被鍋子燙出來的輕傷而已。何況我已經充分休息了一整天。這次的合作可以帶來很大的利益，我不能不來。」那花花公子笑的純然，只不過，盧修斯久經歲月洗練的目光不會遺漏那雙湛藍底下的疲憊。

　　他藉著與偉恩少爺聊聊現在市面上最新型極限運動裝備為由，讓那年輕人舒服地躺在自己辦公室中特地準備的奢華皮躺椅上。

　　那個臉色透著蒼白卻故作精神的年輕人二話不說立刻一屁股坐上，還輕佻地將椅身轉來轉去。
　　「這椅子真舒服，幸虧你沒拿到會議室去。」
　　「我有想過這個問題。偉恩先生，正如您所說，只好先放在這裡。」
　　布魯斯對他扯了個燦爛又心照不宣的笑。


　　「偉恩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擺這張椅子嘛？」
　　「我正想問你，上禮拜來還沒看到……這是你的父親節禮物？」布魯斯眨眼，還故意彈起身來假裝驚恐。
　　「不，我第一眼看到這張椅子，就知道上面寫了你的名字。偉恩先生。」
　　　盧修斯溫和地凝視著他，直到那唇角再也無力上揚。
　　「我很抱歉。」
　　「為了什麼？偉恩先生。」

　　「我知道你們很擔心我。只是，我不知道能跟你們說什麼。」

　　「你知道我最大的那個孫子嘛？對，就是最叛逆的那個。每次，他總是會突然跑來我家，嘮嘮叨叨各種瑣事，就是不提他跟他老爸吵架。但我每次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怎麼回事。

　　「有趣的是，他回去以後，我那固執的兒子跟完全遺傳到硬脾氣的孫子就莫名其妙和好了。」

　　「我想，我可以理解。」

　　「偉恩先生，我跟阿福其實一點也幫不上忙。但我必須要跟您說，這張椅子隨時歡迎您。」

　　布魯斯緩緩地笑了。
　　「我不大想承認，但，你幫了個大忙。」



　　兩人在稍後的時間裡為如何提升夜行裝甲的防火能力得到一個長足的改進與結論。

　　那男人收起前一刻犀利瞳神、精確語調，恢復成他一慣的懶散賴在躺椅上。
　　
　　「盧修斯，你相信有鬼魂嗎？」
　　年長的男人為此挑眉。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不相信。因為如果真的有鬼魂的話，」年輕的那位略仰下巴，抬眼看他，精爍的眼神瞬也不瞬。

　　「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