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我為著將工作告一段落,等我打定主意買個麵包充飢時,只剩下半小時了。
  出了電梯,平日此時往往寂寥的大廳,竟有些熱鬧‧
  向來坐鎮櫃檯的陳小姐,竟然甘心放著椅窩不暖,攔著一個男人急急說著話。
  「你不能上去,你沒有預約!」
  「我還掛號哩,又不是看門診!我說你也幫幫忙,我只是忘記那個人的名字而已,你讓我去找一下就不行了?有什麼關係啊!」那背對著我的男子語氣透著無奈與些許的煩躁。從他那無袖卡其色運動衫、迷彩長褲,還有腰間垂下的銀鍊來看,應該還挺年輕的。
  「我怎麼知道你上去要做什麼?要是你給我亂搞,我還要負責哩!」陳小姐的口氣更加不耐且充滿著猜疑意味。
  「不知道你是不會問喔!」那男子的口氣完全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充分體現。這麼單純的回答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小姐覺得自己被人小看了,這會兒更仰著頭瞪著他,冷哼道:「那你到底是來幹麼的?」那表情好像那男的倒了她十會八會。
  「我還來堵人的咧!就跟你說我送東西啊!沒看過快遞喔?」我瞧那陳小姐十成十認定他是來堵人的,因為我覺得這樣比較說的通。
  「好笑!快遞,你拿單子出來啊!哪有送快遞送到忘記對方名字的?再鬧我叫警衛來了喔!」
  那男的聽到警衛兩個字,火氣稍降,終於略作妥協。
  「齁、你們大廳這麼大,多我一個站著會擋到誰啊!」
  
  「你會擋到我。」我忍不住好奇八卦的慾望,悠悠晃了過去。
  他立刻翻了翻白眼,正想叫哪個不識相的快滾,卻在看清楚本人時,愣了一下。
  「怎麼你在這?」兩人異口同聲。
  
  他就是藍謹,那個勇敢對抗不良少年的咖啡店長。因為服裝風格差太多,以致於我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昨天才給人圍毆,今天就活蹦亂跳地在我這兒撒野?看來那幾個小鬼也沒多大本事,你勸他們別妄想在道上混下去了。」
  我不等他回答,立刻轉頭:「沒事沒事,陳小姐,他是來找我的,他快遞第一天做。」
  陳小姐這才趾高氣昂得晃回她的老窩,現正躲在櫃檯後,瞪著猶如探照燈的視線監視我們。
  藍謹一臉不難煩,低聲道:「你這裡的小姐真不是普通的番,最好不要哪天在店裡給我碰到!」
  「不然你還想怎樣啊!在人家的飲料裡面加湯加水喔?」
  他回我一記溫良的笑容,讓我這個潛在客戶深切得體會到毛骨悚然這四字的真意。
  我迎著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忍不住實話實說:「瞧你這副德性、這身行頭,隨隨便便站個三七步,叮叮噹噹地掛些有的沒的,頭上又纏著繃帶,誰會當你沒混過?人家能忍著沒報警你就該偷笑了啦!」
  藍謹咧嘴一笑,模樣甚是猖狂,壓根沒把我的諷刺放在眼裡。
  「那你現在是怎樣?跟『兄弟』在一起瞎混,不怕人家講話,等等被石頭路喔!」說著,還很『善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重的巴不得將我整個人打歪。
  「講什麼話!稱讚我關懷弱勢、體諒傷殘同胞喔?像我這樣的傑出青年應該要好好表揚啊!我辦公室在樓上,坐一下吧,吃飽沒?」
  「早吃飽了,就算沒飽也氣撐了。」
  
  我請他到茶水間坐。
  「咖啡還是茶?」
  「茶。別的地方的咖啡我喝不慣。」這我十分能體會,只是表面上故作不認同。
  「這麼刁,小心渇死啊你!」
  我轉身倒茶,心裡冒出了許多疑問,一時間弄得不知從何開始,只好挑個最沒要緊的問了。
  「你還好吧?傷沒事了嗎?」他大概沒料到我劈頭便這麼一句,稍稍一愣,才答道:「小意思。」
  我將茶杯放到他面前,忍不住順手揪了揪他額上的繃帶。
  「你剛剛那麼激動,我還真怕你腦溢血掛掉!」藍謹本要拍開我的手,突然停下動作。
  「沒事啦!傷口不大,只要不再碰撞,就不會再流血了。」
  這回倒換我不好意思了。沒想到會給他看出我的意圖,只好乖乖撤手,坐到他面前,迅速轉移話題。
  「你到底來找誰啊?」真好奇哪個傢伙好運把他惹上了?
  「來堵你哩!」
  「最好是啦!沒禮貌!」
  藍謹嘴角一扯,笑得囂張,將方才一直捏在手裡的牛皮紙袋推了過來。
  「這給你。勞駕本大爺專程送來,還不謝恩?」
  「好你個快遞!送什麼來著,白米炸彈?」我自動忽略他斬人的目光,打開紙袋。
  裡頭是包一磅裝的曼特寧深焙咖啡豆,偏酸苦型重口味,也是我的最愛。
  他瞧著我兩眼放光的神情很是得意。
  我最看不過他那嘴臉,嗆道:「這八成是你選的吧!哪有這麼簡單就打發了?」
  藍謹哼了一聲。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心吃不完兜著走!」
  無視他那算不上警告的警告,我笑著將心裡真正想法說了出來。
  「何必麻煩?其實我也沒出什麼力氣。」
  他瞪了我一眼,略表認同我的自知之明。
  「你以為勒!還不是笨阿笙,在那叫、叫、叫,我都跟她說幫她的人是你了,我送東西送什麼勁兒啊!」
  我皺皺眉,心裡也有同樣疑問。
  藍謹兩眼一翻喝了口茶,十分無奈地說道:「她竟然說:『因為你有摩托車啊!』有沒有搞錯啊!要不是她是女的,早就掀了她!」
  我聽了忍不住拍手叫絕,笑了好一會。
  「所以,你今天請假嘛?」
  藍謹撇了撇嘴,萬分無奈。
  「對啊!我就算沒病沒痛,給她盧了一整晚,瘋婆子似的每隔15分鐘叫我起床上廁所一次,今天能起床也算神蹟了好不好!結果我一請假,她說什麼台柱既然不在,留她一個也沒戲唱,竟然把店關了就跑出去玩,真他X的,死小孩!」他嘴上說得凶狠,表情卻是老大不在意,大概也只是罵開心而已。
  「你們開店這麼隨性,還做不做生意啊!」我很沒同情心的笑問。
  「沒差啦,老闆只是開興趣而已,又不缺錢。反正他按月發薪,不要太超過就好了。」這麼妙的老闆,我還真想跳槽!
  
  我們就隨意聊了起來,才知道,原來那個不良少年追求小笙不成,苦苦糾纏被拒,才惱羞成怒找兄弟上門來談判。我想,他們絕對沒想到,迎接他們的,會是個更大尾的前兄弟。別說為什麼我知道,藍謹那一付大哥樣,就算退位已久,氣度仍是不減當年吶。
  我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昔日的老大,今天變成保母啊?」這回他沒有瞪我,也沒有否認,反倒是接著嘆了口氣,好像小笙是他這輩子的煞啊、劫什麼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要感激上天慈悲,好歹她不是你的女兒。」
  「她要是我女兒才好哩,馬上捏死她!」果然,蟑螂怕拖鞋、烏龜怕鐵鎚,一物剋一物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只怕他這輩子注定給小笙吃死死。
  「小笙哪招來的青蛙啊?」
  「Blue Seven晚上是夜店,雖然老闆堅持只讓gay進來,但正常人也沒少過。我們都在那兼差。」
  我挑了挑眉,又是間gay bar,怎麼我老碰到這種性質的店啊?突然懷疑陳友亮跟他是不是有串通好。
  「挺有趣的工作環境嘛!」我忍不住笑,想不到這樣子的人會在gay bar工作,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喔,你不怕我是gay?」他笑得十分危險,我笑得更得意。
  「我敢說你不是。」
  此刻,他嘴角揚著開懷。
  藍謹抽出煙盒晃了晃,我點頭表示同意,他便拿出個金色打火機上火。我想,這八成不是小笙送的,因為她沒這個品味。瞧那打火機保養的光華亮麗,也不像是他自己買的。
  「女朋友送的?」
  他略挺了挺胸,有些驚訝得看著我眼裡的篤定,點頭。
  「真會猜,還給你矇到了!不要跟我說,你這工作也是矇來的。」
  我笑著糾正他:「不是矇,是直覺、是實力好不好!」
  其實我也有些被我直覺的準確度給嚇了一跳,這麼優異的成績,好像我早就認識他了。
  這時,茶水間的門突然敞開,陳友亮的頭探了進來,卻給煙薰得皺眉。
  「你怎麼在這啊?我找你好久了,還沒吃吧?便當給你。」他苦笑的塞過便當,向藍謹打個招呼,便離開了。
  我知道他不喜歡煙味,只好等會找機會向他道謝。
  藍謹盯著早已闔上的門,半晌才說道。
  「想不到,他還挺喜歡你的。」
  我打開便當的手停在空中。
  「那表示我還挺受歡迎的。」
  他只是笑了笑,漆黑的瞳裡,散著狂野的氣息。
  「你以後來店裡,第一杯咖啡,我請。」
  藍謹起身的動作,就像一隻豹子,慵懶,只是韜光養晦所造成的假象。
  「這才是我的謝禮。」
  
  我笑道:「我一定當你們的忠實顧客!」
  
  在藍謹瀟灑離去後,我的心情仍十分愉悅。
  我有些感慨,萍水相逢無數,能遇幾個可以讓自己心情如此輕鬆開懷的人?
  又能有幾人,能成為朋友?
  人一生中,總會碰著幾個讓自己忍不住想要親近的人物,甚至有種渴望,渴望能在他心中攻下一片天地…
  為什麼?因為,當自己明白,有些事他就是會了解,也只有他才能了解,這種渴求便如燎原之火、越演越烈。
  當一顆心,在人海茫茫中載浮載沉,這樣的人,萍水相逢便如同捉住了浮木,融入情感,還可能成為港灣。
  想到這,我突然想抽菸。
  讓那寂寞的菸,靠岸。
  
  5/15, p.m. 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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